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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储鸽
微博id同lof,私信前看置顶,如果想起来了会腹泻式上来更新一下…总之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灬ꈍ ꈍ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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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w4,有些东西会被lft挂掉,所以这边发一部分,或许评论区补一下微博 *时间线在南屏山隐居之后,纯甜的,不甜你把我撕碎! *祝狗的楚猫猫生日快乐! ------------------------ -点笔八行书 01 爱人过生日的时候,最叫人纠结的事,大抵就是要选一份什么样子的礼物送出去。 这对于墨燃来讲难上加难男上加男,对于楚晚宁来讲左右为难左右围男,正常人只需要选一份礼物就好,墨燃身体里有两个人格,每年楚晚宁生辰的时候出现的概率不相上下,时常要为怎么给楚晚宁过生日这件事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譬如第一年踏仙帝君送出来黄金万两,第二年墨宗师挖空心思,在年糕精的帮助下得到了大自然的馈赠心想事成盒,而后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两个人格在一个身体里演出来后宫选秀争宠的架势。楚晚宁虽然为这种行为感到无奈,然而一天到最后,不论如何都是情到浓时就地一滚翻到床上翻云覆雨。子时人格交替,前一刻还是温柔缱绻,下一刻恐怕深重的欲念就又会燃烧起来,可怜晚夜玉衡分明是自己生辰,最后反被大狗弄到整个人都七荤八素,四肢百骸都软绵绵。 迷蒙之下也再想不起来管两个人华山论剑一般争长论短的事。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在南屏山生活到了第六个念头,今年墨宗师掐指一算,好像这一年又轮到他来陪楚晚宁过生日。 倘若楚晚宁是个喜欢打扮的女子,山下有数不胜数新出的各类胭脂粉黛或是玉石珠宝能拿去讨他欢心,墨燃喜欢他,什么都能肯为他买来。 但楚晚宁一不是女的,二不喜欢什么脂粉锦衣,前世对于墨燃流水一样塞进他红莲水榭的灵石宝物都嫌弃,甚至对于银钱都兴致缺缺,更别提什么装饰用的奇珍异宝,未免太俗套。 能送的东西已经被墨燃抓心挠肝地用两个人格送了个遍,他是真的再也想不到还能弄些什么来送给他的师尊来聊表深情。 这也就是墨宗师跑去桃苞山庄的原因。 虽然他弹尽粮绝想象不出来还能再送些什么,但是他能求助外援啊。 楚晚宁在南屏山研究机甲,墨燃白天去死生之巅帮了趟忙,到桃苞山庄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山庄好像已经要修业,灯都熄灭了大半。 墨燃燃起一团灵力在手里照耀着往前走,迎面整撞上带着小厮的马芸,马庄主正准备关门回去休息,看见墨燃高大的身躯和一张脸猝不及防怼在面前,差点发出来惊天动地的惨叫。 幽红色灵光自下而上打在墨燃一张俊秀英朗的脸上,男人一呲牙微笑,梨涡都露出来。 他看着马芸,稳健道:“马庄主,您好。” 马芸:“……” 马芸被他吓得够呛,毛骨悚然到将近魂飞魄散,墨燃这张脸在这种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跟个地狱修罗似的,墨燃就与他说了一句话,还笑得这么阴森,他也很难确定,来的到底是好脾气的墨宗师,还是那位暴脾气的踏仙帝君。 马庄主擦擦汗,不知道该叫他帝君还是叫他宗师,只好招手吩咐身后的小厮把周遭的灯先点上:“啊这,您也好……” 墨燃于是又笑了一下,盯着马芸诚惶诚恐的目光,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子,秃噜出一句话来。 他在逐渐一盏盏亮起的灯火里笑道:“马庄主,冒昧叨扰您,我想过来问问,送对象瞬间能感动哭了的礼物都有哪些?” 马芸:“……” 马芸:“?” 马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说话这么礼貌,应当是墨宗师无疑,说出来的东西却叫人觉得好笑。踏仙帝君他是怕的,如果是墨宗师,还能叫他放下心来给他介绍东西。桃苞山庄虽然马上就要休业,来的是墨燃这大英雄,便另当别论。 马芸带着墨燃往山庄深处走,墨燃的对象就是楚晚宁这件事,分明天下人都知道,他却还说得含蓄隐晦,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说那是个广告词,但真的会有什么礼物能叫传说中冷冰冰的北斗仙尊晚夜玉衡感动哭吗? 给心上人挑礼物这件事,讲究的是一个上心,墨燃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叫马庄主肃然起敬,马庄主严肃:“墨宗师,您好,有什么事我们桃苞山庄能帮到您。” 墨燃想起来他们隐居之后,楚晚宁第一次过生日,踏仙帝君从人家桃苞山庄的仓库里弄来黄金若干的事,一时间对上马芸还有些无奈。 他道:“我要说的事,您千万别害怕。” 马芸:“我是桃苞山庄的庄主,不会怕,您请说。” 墨燃道:“师尊快要过生辰,我想给他选一份心仪的生辰贺礼。” 马芸于是也想起被搬走的货钱和他勇蹬南屏山抱着楚晚宁大腿哭爹喊娘的事,脸色一变,立刻改口:“我怕了。” 墨燃:“……” 马庄主的脸色变绿之后又变回来,踏仙君做的事,和他墨宗师有什么关系。马芸作为一个庄主,职业操守还是得有一点,最重要的是,不能叫人觉得他怂。 马庄主道:“我装的。” 墨燃:“……” 马芸讪笑,大概是看出墨燃的无语,轻咳一声,道:“言归正传,墨宗师既然是要为楚宗师选生辰礼物,不知道您是想选哪一方面的?” 墨燃松口气。 哪一方面,说得约么是衣食住行这么几方面,不过这几方面其实楚晚宁都不缺。 早几年前楚晚宁就拒绝过墨燃一次,连再多个屋子,楚晚宁都是觉得麻烦的。墨燃细细去想爱人一贯的习惯,楚晚宁不喜欢铺张浪费,送什么金银珠宝反而不如给村民们送冬衣或是物资能讨得他开心,不过新奇有趣的东西——只要不浪费,楚晚宁还是喜欢的。 墨燃道:“吃穿住行倒是都不缺,马庄主这里有没有新奇有趣的东西?” 马芸一愣,他曾经被装着踏仙帝君人格的墨燃用不太类似的语气问过类似的话,脑子里的筋一崩,自然想歪,可是墨宗师和踏仙君终究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有那个方面的需求,约么顾忌着楚晚宁,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问出来。 马庄主略一忖度,引着墨燃一路走。稀奇的玩意,桃苞山庄一向是不缺的,最近出城的商队刚好去过西域,他觉得不妨拿出来刚进货的小玩意给墨燃瞧一瞧。 货架很大,高出来墨燃许多,马芸挑着灯来到最新搭的架子前,摸索半天,从柜子上头取下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有些像玄铁,又有些像别的金属——弄成的长得像哨子一样,但上头有个凹陷圆圈的小玩意。 马芸道:“宗师不如试试这个?” 墨燃接过端详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是何物?” 马芸给他指了指小玩意长方形扁片状的出入气孔:“此物名曰卡祖笛,算是西域那边来的乐器,不用学什么乐理也可以吹奏,虽然是新鲜玩意,但最近在修真界卖得还挺火,宗师吹个试试?” 墨燃云里雾里:“卡祖笛?” 这玩意甚至不像笛子,连个用手指堵住气孔的地方都没有,这是怎么个吹法? 墨燃虽狐疑,但还是把卡祖笛接了过来,拿出气口对准了嘴,试探性地吹了一下—— 马芸:“——!” 震耳欲聋的一声极其难听的声音,马芸甚至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墨燃赶忙停下吹气,他想起以前无常镇庙会时,总会有小摊小贩上摆着捏成黄鸡模样的玩具,因为一捏就会发出高亢的尖叫,所以叫尖叫鸡。 卡祖笛就好比把十个尖叫鸡摆成一摞,然后来了个人扛着个大锤从上往下捶下去一般,声音叫人听了也想吓得爆发出如尖叫鸡一样的尖叫。 吹这玩意,还不如用竹叶鸣奏,马芸到底是觉得楚晚宁会喜欢这玩意,还是觉得他用这个给楚晚宁吹生辰快乐歌不会被打出南屏山? 墨燃把卡祖笛放下,他觉得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已经无法理解当下修真界流行趋势,他沉默一刻,把卡祖笛递给马芸:“……还有别的吗?” 马芸也心虚,墨燃用的力气太大,这和杀猪又有什么区别,见状他又在柜子上找了找,掏出来一个长得有点像二胡,但并没有琴弓的东西。 马芸把那物递给他:“……那您试试电音蝌蚪?” 墨燃屏息凝神接过,那玩意顾名思义,上边是个长方体,下头连着一个像蝌蚪脑袋一样的黑头,嘴巴处还可以一开一合地被捏开,有了卡祖笛的教训,他直觉这好像也不是真名正经东西。 而事实证明墨燃的猜测是对的,马庄主持续捂耳朵,墨燃有被震惊到,几息之后,又默默把那个同样制造出杀鸡惨叫一样声音的乐器递了回去。 墨宗师头很大:“马庄主,咱就不能弄一些阳间的乐器吗?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不要再选乐器类的了。” 马芸一连两次带货失败,他转念想,这东西虽然新奇,但是很多人喜欢就喜欢在这这些西洋乐器一用就会出现奇怪的音调。听闻北斗仙尊会抚琴,估计八成楚晚宁不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又带着墨燃往别的货架上去找了找,桃苞山庄的东西太多,想挑一些可墨燃心意的东西就好比大海捞针,荒漠寻水,努力找勉强能找到,就是太难了。 马芸身材较他要矮一些,他一边跟着马芸走,一边向着货架两侧来回打量,看到边上刨锯木头的一组大型的机械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楚晚宁虽然不喜欢华而不实或是铺张浪费的东西,给他弄个什么机甲室是有些难度的。 马芸这神奇的东西多,从中找一些外面哪家门派珍宝阁都讨不到的金属,他亲自给楚晚宁做一套契合他心思的工具,方便自家师尊继续做他夜游神之类的机甲,好像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武器的锻造工艺都很复杂,像楚晚宁之前做的夜游神,对他们这些修道的人来讲虽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就是用来防御邪崇作祟的、抵御用的武器了。制作这些东西,对于工具的要求就更为严苛,有些东西更是在外面根本寻不到。 墨燃天天和他在一处,好像立刻豁然开朗了一样——这对于二人来讲,不算铺张浪费,楚晚宁平时做物件的手艺,虽然他学不会,但用的什么工具,平时楚晚宁偶尔会说什么不太好用,或者偶尔被哪一样用起来不合手的器具弄伤了手,这他都是记得的。 想到这里,他马上伸出手来,慢悠悠拍上前面马庄主提着灯的肩膀。 马芸猝不及防,再次发出一声精彩绝伦的惊叫声。 解决了一半心事,墨燃觉得轻松了不少,然而仍然觉得不太够,送一套锻造精良的工具,虽然听上去还不错,但细细想来,工具虽然送给楚晚宁,晚夜玉衡也应当会喜欢,但这玩意却是要被楚晚宁拿去造福黎民百姓的,楚宗师心系百姓,一贯作风就是百姓安居乐业,他就觉得开心,但是墨燃——墨燃是有私心的。 他总觉得这就好比寻常人家家里,妻子过生日时送一套厨具,丈夫过生日时送一把崭新的锄头——哪怕妻子喜欢研究厨艺,丈夫喜欢在田间挥洒汗水锻炼,走的也是叫人操劳的意味,细细品着总觉得不太合适。 昔日的踏仙帝君,如今的墨宗师,他想叫楚晚宁开心,想表达一腔用之不尽的爱意,也想叫楚晚宁能拥有一些享受意味远大于操劳的礼物。 剩下一半的心事比前一半要难解决得多,墨燃着手准备的早,可时间一点点推移,久到墨宗师的人格留下信函给踏仙君,商量一起锻造工具送给楚晚宁——这样踏仙君总不会再吃什么飞醋——久到两个人格达成了共识,从墨宗师变到踏仙君,再从踏仙君变到墨宗师,循环往复几个来回,久到墨燃都快像话本里的嫔妃望眼欲穿从天黑等到天亮。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能是假的,不论是踏仙君还是墨宗师,两个人格合在一起,居然都没想出来什么好主意。 然后我们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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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试探老粉条底线了【。】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前章节请在微博页面内搜索*BGM-余震-张敬轩 *哈哈!没想到吧!双更!对于魔界加入了很多私设和魔改难以想象我居然一天写了9k4【。快来夸夸我给个评! ---------------------- 09 两个人一路向前走,踏仙君虚虚拥着他的腰,给他讲关于海棠花和少年的梦。 这个梦楚晚宁听过,墨燃之前来找他的尸体说话,说过了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找不到想说的,就会与他念叨一些梦境之中的事。但是显然,墨燃并不清楚他知道这回事,他甚至也一直不知道他的灵魂还在陪伴着他,看他癫狂疯魔,看他郁郁寡欢。 所以,他拥着他的腰向前走,墨燃慢慢说,楚晚宁就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成为一个接受他情绪的人,慢慢走着也慢慢听着,踏仙君想看他的表情,看一会,觉得不能再与他对视下去,就又把脑袋低下去,语调也从高亢变得低沉。 楚晚宁和他一起向前走。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指引着他一样,叫他觉得那边就是有个出口的,别人评判自己行进的依据是直觉,楚晚宁却是凭借自己身体的感觉——走在这里,越往他觉得是出口的地方走,他越觉得身上不舒服。 他是个魂,严格来讲,“舒服”或者“不舒服”这样的概念,不会存在在他的身上。他也曾经是一个活人,也曾真真切切地在人间走过一回,所以痛苦的感觉,哪怕是魂灵他也多少能感知到。 倘若是对死人好,叫死人觉得舒服的东西,譬如尸气之类的,对活人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反之,楚晚宁觉得叫自己这个死人不舒服的东西,或许对墨燃才是好的,才能帮他的小徒弟走出去。 而确实,与楚晚宁相对的,墨燃觉得越往前走,身体之内的力量好像就越强一分,有种陌生的力度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虽然并不明显,但舒适的感觉确实从心脏的某一处开始,传递到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角落。 踏仙君疑惑地摸一摸自己的心脏,他看看面色没什么波澜的楚晚宁,以拥着他这种显得格外缱绻的姿势顺着他的脚步向前走,愈发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又是一场梦。 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在梦里甚至都很少觉得畅快,虽然少,倒是也不是没有——在真实的世界里,那种舒畅的感觉,倒确实是几乎没有体验过的。他孤立无援,他茫然无措,一个人生病太久,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快活健康的人时是什么样子。 他太孤零零了,一个人走在黑暗里,虽然身侧有个难辨真伪的楚晚宁,可他不知晓他究竟是不是楚晚宁本人,于是还像个孤单的脱落一样,在自己的心局里打转。 与梦中萦绕着白光的出口不同,墨燃顺着楚晚宁的意思,向前又与他走了好一阵,该说的的和能说的所有话都说完了,墨燃不想把示弱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他虽然孤独,但不想叫任何人觉得软弱,虽然他这一刻的心绪确实软弱,软弱到浸泡在一杯苦酒里,苦味浸泡过全身。 到了最后,就是两个人在一片静谧里,依靠着楚晚宁身上那点白色的光晕,沉默地走。 最开始还是纯粹的黑,二人越是向前,面前越开始出现交织着沉淀下去的紫色和红色。 这样的颜色楚晚宁觉得很熟悉,方才墨燃撕开时空生死之门裂缝的时候,裂缝里出现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些交织起来的红色与紫色并不明艳,却颜色深邃,依然醒目,叫人很容易从黑色里辨别出这些斑斓。 这些颜色像弥漫四散开的烟雾萦绕在周遭,并不出现一个像门一样供人进出的孔洞,也并不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墨燃不清楚这些烟雾的性质,也不清楚这些烟雾是否有毒,他眯了眯眼睛,揽着楚晚宁的右手召来了不归握在手里,左手用衣袖稍微遮住口鼻。 墨燃皱眉:“晚宁……” 他看向楚晚宁,楚晚宁是个没有实体的,墨燃都感知不到,他更不能。 他对着墨燃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前面,示意墨燃跟着他往迷雾更深处走。 墨燃脚步顿了顿,跟着他走。 二人持续向前,烟雾越浓的地方,红与紫的颜色就越明显,虽然仍然是暗色,但黑色剥丝抽茧一样被一点点带离,到了最后,只剩下像流淌着的血一样的暗红色和暗紫色辉映在一起。 楚晚宁觉得浑身别扭,而墨燃虽掩住了口鼻,能起到一定遮掩的作用,但还是会难以控制地把这些烟雾吸进去一些。 他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难受,正相反,那股在他体内如野兽咆哮一样的力量变得愈发强烈。 两个人就就着这个姿势,在变得波澜壮阔又诡谲的颜色里又向前走了好一会,墨燃觉得他们可能至少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可是依旧没有抵达通道的尽头,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感到不耐烦,但楚晚宁就这么心平气和地走在他旁边,不时与他互相看几眼, 他就觉得心底某一处积攒了数月的不快,都在这月光照拂一般的眼神里,一点点随着月边的云散开,也消失不见了。明明是枯燥无味的走路,他竟然也期许变得漫长。 红色与紫色仍然在蔓延,两人的眉头皱起得愈发向一团扯不开的丝线,而当迈过某一处的时候,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从很近的地方——墨燃听见有人群的喧哗和叫嚷声。 踏仙帝君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应当是打开了时空生死之门,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成功,但他进入了时空生死之门的裂缝之后,走了这么久到达这里,又听见这些声音——那按理来讲,或许是找到出口了? 但或许是过于真实,真实到能迷惑人的幻象也未尝可知,他觉得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此——从小到大,修炼时也好,成为踏仙帝君之后也好,不论是被逼无奈还是他自己主动,他都进过太多次与真实无异的幻境,他听说过羽民幻境足以以假乱真,也就是说,这样真实到完全符合逻辑的幻境,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处其中。 不论如何,他还是决定与这个状似楚晚宁魂魄的……魂,往前走一走再说。 就像他们来的时候迷雾渐浓一样,越往人群嘈杂密集的地方走,紫色与红色就越浅淡,到最后,真的像是两个人走在实地而不是虚无的黑色空间里一样,周围弥漫的全都成了雾气。 墨燃搂着楚晚宁左张右望,竟是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些建筑和挂起的形状奇异的灯。 再向前走,等到人群喧哗声骤然变大的时候,雾气全都荡漾着散开而去。 甚至没有墨燃所想的那样,他们会通过一扇门,然后才来到另一个空间。亏他枉费心机,叫楚晚宁走在他前面半步,怕把他给弄丢了,可是这里甚至没有任何门,只是走出了迷雾,然后就到了一个别的地方。 墨燃瞠目结舌,他回头看,他和楚晚宁的身后是一堵墙,天空一半是紫红色,越往东方走,越呈现出一片绿色,极东之处,甚至有蓝绿色的极光。没有魑魅魍魉,也没那些迷惑人心叫人不辨来路的雾气,而他们好像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往前是一条不算宽大的石头小路,小路的尽头是条不知用什么材质铺就的大路,路上行人往来不断,衣着以黑红紫三色为主,其余颜色虽然有,也大多数都是暗色,但除此之外,人脸是什么模样,好像都离太远了,难以辨别清楚。 而往后,就是那堵墙。他们好像就是从那堵墙里走出来的。 他拥着楚晚宁,右手拿着不归,遮掩着口鼻的袖子被他放下。不远的地方就是人群的嘈杂声,墨燃看看楚晚宁,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他们就这么走出来了。 墨燃觉得体内的灵力好像变得更加汹涌且澎湃了,好像产生了一种魂归故里的感觉,就连呼吸到鼻腔之内的气息都叫人觉得通体舒畅,他本来法术就已经登峰造极,来了这里以后,本身就强大的灵核似乎变得更加膨胀。 这很奇怪。 踏仙君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而这个楚晚宁——他开时空生死之门,本就是为了把楚晚宁带回他身边,如果这一刻他所在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楚晚宁也是真的? 他正要回头去敲打查看一下那堵好像被他们穿越过来的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到叫他几乎发抖的声音。 那声音道:“墨燃,不必查那堵墙了,这里应当不是人界。” 墨燃于是宛如感受到幻听了。 有多久了呢?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和他讲话,侮辱也好谩骂也好,都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更何况的像这样的心平气和,好像许多年前,他和他还没有决裂的时候一样。 他从前看什么话本里头说,故人重逢,若在身后,应当要心神震惊,徐徐回头。他确实如被当头一棍,打的头破血流血肉模糊,然而在眩晕与迷茫之中,他仍旧回过头来,迅速且猛然。 楚晚宁在他身后看着他。 他头晕脑胀,楚晚宁说完要说的话,已经闭嘴等他回答,这时他又觉得难受,为什么在楚晚宁说话的时候,他偏偏背对着他,转过身来对方神情淡漠,又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墨燃瞪着他,不带一丝犹豫地咆哮脱口而出:“你刚才说话了对不对!?” 楚晚宁抿了抿嘴。 墨燃虚虚撑了一下眩晕的头,微微偏过脑袋喘息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眼里又染上赤红,他道:“本座问你话!楚晚宁,你刚刚对本座说话了是不是!?” 楚晚宁皱眉,方才在隧道里,墨燃还听不见他说话,怎么到了这里,他好像有了反应。 他眉头紧锁,张了张嘴,还是道:“墨燃,你怎么了?你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墨燃盯着他,瞠目结舌,他的拳头握得死紧,一动不动盯着他看,那些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正是从那薄唇之中吐露出来的,该是开合时,就会发出对应唇形的声响。 楚晚宁当真在对他说话。 踏仙帝君的情绪波动得太久了,方才还又哭又笑过,一个多时辰这么过去之后,他再看着他不能笃定是否是楚晚宁的这句魂魄张口和他说话,居然一时间做不出任何表情,也发不出任何诸如嚎啕、大叫、甚至说是惆怅一样的声响。 连方才的咆哮带来的失重般的悸动感,也在他心头悄然散去,他呆呆地盯着楚晚宁,看了半晌,他走到楚晚宁面前,抬起手来,失神地去碰楚晚宁的魂魄——楚晚宁没有实体肉身,自然又被他手指穿身而过。 他碰不到他,一时间也仍然不知道这人是否是真的。 到最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把手放了下去。在彻底确定楚晚宁是真的之前,好像一切情绪之于他而言都有些过于丰富,叫他根本不想拥有,歇斯底里地发疯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讲,都太累了。 他平静地把没有握刀的手放在身侧,手指动几下,攥成拳头,他道:“嗯,本座听得到你说话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你”在说话。 楚晚宁不明白,为什么墨燃一会对着他大吼大叫,一会又平静的好像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但墨燃是他生了病的小徒弟,从前没被他保护好,中了那种蛊,昏聩成那个样子,他本来是一位自己的死能唤回他些许神智,然而现在看起来,不仅没叫他灵台清醒,反倒是叫他疯的更厉害。 竟然叫他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楚晚宁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一瞬,两人在这里站着也不合适,他看向墨燃,墨燃正在看着他,表情像是饿了三天已经饥饿到极致的狼豺。他叹口气,对墨燃道:“你既能听到我说话,那这里定然不是人界。应当是时空生死之门出了些问题,出去看看吧。” 10 晚夜玉衡站在那,他等着墨燃跟上来,墨燃盯着他的表情变了变,虽然还是面目上带着点狰狞,可总的来讲还算是平静,楚晚宁想不到,这样的平静其实是因为墨燃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语调来和他说话。 要是他肉身在此处,恐怕墨燃早就拥之入怀,把他一头闷晕在怀里,叫他再也跑不掉,只能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可是他就是个灵体,墨燃怕挥挥手,抱一抱——他就不见了。 于是楚晚宁走在前面,墨燃错后他小半步,身材明明那么高大挺拔,可就像只失魂落魄的大型犬,丢了主人,狼狈地跟着,好不可怜。 巷子并不长,三步两步就走出去了。墨燃平时穿的衣服就是以黑色为主,和楚晚宁以走出巷子,一下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脚下是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构筑的地砖,墨燃四处打量,他身侧是支棱起来的一个个造型独特的摊位,有的支撑用的东西是枯树枝,有的看上去好像是人的骸骨,阴森森地透露着诡谲的白光。 这里没有一丝阳光,照亮此地的白光好像就是极东的那道幽绿与紫交织的极光,极目远眺,东边的地方好像还被铁链子给拦上,再往东就是一条河流一样流淌着的东西。而周遭人群喧嚣,每个摊位的上头支棱着一个个架子,有用渔网一样造型,但材质也叫人不清楚的网子遮着,有的像是人间他平时就能看到的东西一样,用帘子遮着盖着。 大红色和大紫色简短的绸带偶尔有挂在上头的,不知道用什么点亮的长条形状的灯笼里一会闪着红光一会闪着绿光,正照着每个摊位上摆放的那些墨燃从未见过的东西。 而往来的那些穿着深色衣服的人,有的长得和人一个模样,有的则长得七扭八歪的,像是什么动物成精了,又或者长得不像动物也不像人,服装也奇特,有的人甚至光着一双长满毛的大脚赤足在地面上行走。但不论他们长成什么样子、穿成什么样子,周围人都不曾感到奇怪。 令他们奇怪的好像只有楚晚宁的这个魂,周遭都是黑漆漆的,如乌鸦一样,楚晚宁这如明月般的一袭白衣出现在这里,格外引人注意,墨燃虽然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但推测这里可能是个像是人界集市一样地方,那些人打量楚晚宁的目光看着就带着不轨之心,就好像妖怪看见了唐僧肉一样,却对上墨燃又显得有些忌惮,所以不敢贸然扑上来,大多数多看楚晚宁几眼,然后就走掉,各自干各自的事。 墨燃不敢马虎,这些长得奇异的人对上楚晚宁时的眼神未免有些太露骨了,司马昭之心简直昭然若揭,他可是踏仙帝君,自己的人,怎么允许被别人用那种目光打量,曾经的那八年,别人去看楚晚宁,那可是万一看到了,或是多看几眼,都是要被他把眼睛挖下来的。 可是他又觉得欣喜,那颗恢复正常跳动的心脏,好像又跳的快了些。人是无法全然构造出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东西的,譬如某些神兽,描述起来多少带着些人间所有的动物的样子,墨燃是人间帝王,什么奇异的东西没见过? 但这里的东西也好,某些人的长相也好,他是真的没有见到过。 这是否可以证明,这里至少不是他想象出来的幻境? 而那些人又都盯着楚晚宁看,这又是否意味着……这个楚晚宁,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潜意识里,是想要护着楚晚宁的,心有所思,自然有所作为,他拉了拉楚晚宁的胳膊,想把楚晚宁拉到他身后去,但楚晚宁都没有个实体,他一挥手,手就穿过了楚晚宁的身体,被莹莹的白光环住。 楚晚宁看他作势要拉他,皱了皱眉,淡淡道:“怎么了?” 墨燃停下脚步,看楚晚宁完全没有一点要闪避那些衣着长相奇怪的人的意思,也有点急,楚晚宁不动,只好他动,他站到楚晚宁的前面去。 他道:“自然是叫你站到本座后边来,跟着本座走,你看不见他们看你那眼神吗?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楚晚宁嘴唇抿起来,他看一眼墨燃,他是参天大树当惯了的,根本不习惯被这般以保护的姿态被墨燃环绕,更何况他还与墨燃是那种关系。就算活着,他灵力若不是被墨燃废了,倒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如今往事休得再提,就只说他已经死了,他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比死更严重的事?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从墨燃的身后绕到他身边,伸出手来要去拍墨燃,墨燃连下意识闭眼睛都没有,瞪着眼睛由着他打,墨燃碰不到他,他也碰不到墨燃,细瘦的腕子穿透墨燃的身体又被他拿出来,他道:“如今我已经是一片魂魄,如你所见,任何人都碰不到我。我都已经与你到这里了,又能出什么事情。我亦不是宋秋桐,更不需要你这般照顾。” 他们总是这样,故人重逢,或许因为哭也哭过,惨笑也笑过,竟然有些像生前那般,说不上几句就很容易吵起来,从前墨燃不想听他说话,简单有效的方法便是就这把他按住,蛮不讲道理地亲上去,可现在他不仅不能亲吻,亦不能触碰,他抓不住楚晚宁,还要担心楚晚宁跑了—— 想到这,他几乎更说得上是突如其来地开始感到惶恐了,从前的楚晚宁,跑也跑不掉,但现在的楚晚宁,若是真的消失,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到他半点踪迹。 墨燃本是想和他继续骂下去,楚晚宁把他火气撩起来还不够,还非要提起宋秋桐这个贱人。 可是他又怕楚晚宁就此消失掉,话本里说什么人啊魂啊的一旦心灰意冷就会魂飞魄散,车都无处可寻,哪怕下辈子都不得相见。他都不知道楚晚宁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能确定这个楚晚宁就是真的了,可是他不想错过每一个可能。 他无暇思考曾经他叫楚晚宁心灰意冷过多少次,只明白这一刻,不论如何都要对楚晚宁稍微好一点,曾经的火有温度,会打他骂他,炽热到能叫他觉得他还在人间,现在的火就像火苗一样悬浮跃动在他的周围,他看得见冒起的烟,看得到明艳动人的火光,可是冰冷、温暖,或者是炽热,温度他感受不到分毫。 他太害怕这能叫他看到的火焰都消失,别人能望梅止渴,他不想看都看不到,以至于连画饼充饥指雁为羹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只能半是妥协又半是和自己生气,拿着陌刀的那只手又伸了出来,悬在半空里,乍一看好像是在环着楚晚宁的腰。 他眼神阴鸷又炽热地在楚晚宁脸上扫射过一轮,对楚晚宁道:“好,本座许你出来,但是你在本座身边,不要想着轻易溜掉,否则哪怕本座寻到鬼界,也会把你揪出来。” 楚晚宁:“……” 楚晚宁冷飕飕看了他一眼,又看周围热热闹闹但黑压压的环境,他和墨燃顺着往前走,周围那些往来的行人,看着墨燃在虚空里搂住他腰杆的姿势,都知道这魂是有主了的意思,楚晚宁读的书不知道比墨燃多了多少,听墨燃提到鬼界,淡淡道:“那你可知,这里既不是人界,那又是哪里?” 墨燃无所顾忌,不归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只要他还在这,就总能护住楚晚宁的。 他道:“本座怎会知道这是哪?哪里都无所谓,你若是跑了,本座总有法子将你寻回来。” 这就纯属是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了,楚晚宁还没给他看到的时候,他有多么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谁都能看得出来,可是楚晚宁一旦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改了一番说辞。 可是说什么总有法子把他找回来,倒也不是假的。若最后真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他觉得,他就算是自戕了,到了阴曹地府,也是能再看见楚晚宁的。 楚晚宁被他不求甚解的样子气得头疼,他和墨燃顺着两边都是房屋建筑或是小摊小贩的一条街往前走,再往前,就到了被铁链拦着的地方,那是条河一样的地方,好像是漆黑的,具体颜色十分难以辨别。 楚晚宁示意墨燃去看他周围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他道:“谁都知道,死生之巅的水流可以通往鬼界。但你来的时候是通过时空裂缝,而不是水流,若是在鬼界,这些人也应该是没有影子的。” 墨燃去看,果然,那些人都是有影子的。他和楚晚宁虽然都补过鬼界的裂缝,见过魑魅魍魉,但谁都没去过鬼界,以影子判断,确实是个好方法,墨燃道:“不是人界,不是鬼界,这黑乎乎的模样肯定也不是天界。那这是妖界还是魔界?” 楚晚宁摇摇头,他也不确定这到底是剩下几个的哪一界,路已到尽头,再走,就要转弯了。墨燃搂着他,两个人正要转过去继续走,铁链边一直站着的一个人却动了动,拎着一个长条形状闪着红光不一会又变绿的灯笼,朝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说是个人,也不大尽然,这人身材不高,约么只比墨燃的腰高出来半个头,身体不算庞大,然而四肢纤细,泛着惨白的青色,脑袋上光秃秃的,鼻梁向下凹陷,两只耳朵呈现出尖角的形状。他提着灯笼,身形佝偻。墨燃握住不归,挽了个剑花,下意识横在两个人身前。 来的那个长的像妖怪的怪人大概是也看出了墨燃面色不虞,他拍了拍自己提着灯笼的胳膊,把长长的灯笼拎起来,照向楚晚宁,红光的照耀下,楚晚宁那张泛着白光的脸都染上了一些属于活人的颜色。 墨燃皱眉,已经挥刀要砍,但怪人照完楚晚宁,又把细长条的灯笼照向他,墨燃被照得猝不及防,灯罩里闪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分明并没有细看灯笼,再回神的时候竟然已经忘了挥刀去砍人。 怪人声音喑哑地咯咯乐了两声,他把灯笼拿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仍然弯曲着身体,用奇怪的声音道:“贵客不要那么暴躁急着要杀老朽,老朽只是来为二位客人引路的……魔尊已经等二位客人许久了,还请两位客人随老朽过来。” 听到“魔尊”这个词,楚晚宁和墨燃不约而同变了变脸色,既然是魔尊,那就意味着这里是魔界,面前这也不是什么怪人,怪魔还差不多。 踏仙帝君的心一下子吊起来,既然这是魔界,那他的时空生死门看来是没有成功?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行差踏错,这个楚晚宁莫非真的就是属于他的那个楚晚宁的魂魄了? 他心若擂鼓,怪魔虽然那么说了,他也不敢全信,毕竟所谓珍珑棋局,时空生死门和重生术,本来就是天界魔界那一挂人创造出来的,他若走火入魔,构想出来个魔界,也不是并不可能。 那老魔拎着灯笼走在前面,墨燃虽然胡思乱想,但也还是跟上去,老魔脚步突然一顿,像是感知到墨燃心中所想一样,转过身来,又把灯笼提高,墨燃差点一头撞在细长条灯笼上。 “老朽也好,魔尊陛下也好,都知道二位客人的愿望。” 他的目光像枯瘦的狼一样扫过墨燃:“老朽也知道这位贵客想的是什么,贵客既然已经来到了我魔界,受我们魔尊邀请,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说上了话,贵客又何必怀疑这里是幻境。” 老魔笑得还是那样阴森而诡异,但他举着灯笼放到墨燃眼前,又放下来。墨燃心话说就是因为梦太美,才怀疑是假的,可是老魔都这么说了,那楚晚宁…… 墨燃看看楚晚宁,不归握得紧了紧,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所剩下的所有想法,就只剩下要看住楚晚宁,护住他,别叫他再消失这一条。他虽然仍旧惴惴不安,担心这些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可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真实了,老魔又说什么魔尊知道他的愿望。 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过就是寻回他人间的燧人氏。 墨燃心里一乱,或许有机会复活楚晚宁的亢奋与楚晚宁是假的的挣扎交织在一起,竟叫他心里嘈杂吵闹反归于平静,不论如何,等一会看到那个所谓的魔尊,这一切就可以见真章的。 他没回答老魔,老魔也不着急,一边引着两个人往转角走,七扭八转走过几条地面反着光的路,来到一处平台,平台上头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坊,牌坊也不知道使用什么石料做成的,上头雕刻着奇珍异兽,两条蟠龙盘踞在石柱之上,再往上,同样也有森然白骨堆积在一起,众星捧月般供着中间一个兽类的图腾。 牌坊本就已经足够雄浑巍峨,可是跃上台阶,里头灯火通明的建筑更加壮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二人分不清那是真火还是鬼火,可灯影幢幢的,好不壮观。 就好像九重天之上的神明悉数陨落,在这里燃烧的是神灵的生命之火,所以才把通体黑色的建筑照耀的带着那么叫人心生畏惧和彷徨的悸动。 墨燃和楚晚宁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建筑再怎么鬼斧神工,他们也能泰然处之。 老魔引着他们入了魔宫,楚晚宁刚被墨燃揽着踏入殿门的一刻,那提着灯笼的老魔就像鬼佬附体一样,飞速消失了踪迹。 看来带路当真只是带路,剩下的路,要靠他们两个人——要靠他们一人一魂,自己摸索着走。 魔宫的地砖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每一块都大到不可思议,墨燃和楚晚宁走在上头,下面居然能清晰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而不是墨燃一个人的。 墨燃疑惑,楚晚宁和他向内殿走,却道:“你打开的裂缝,应当并不是时空生死之门,时空生死门的裂缝并非那般模样。但是是时空裂缝这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不然也不会误打误撞来到魔界。” 墨燃听出他话的弦外之音,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不是那样的?” 楚晚宁润了润嘴唇,正要说话,然而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从正前方传了过来,楚晚宁就算是一片魂,但下意识的反应仍然如影随形,他身体向后猛然倾斜要躲,比他更快的是墨燃,墨燃始终作态一样环抱着他的腰,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摸不到,就只是握着刀环在那里的手陡然发力。 电光火石之间,是巨大力量的碰撞,不归被他横着格挡在楚晚宁的魂魄之前,力拔千钧一样迎面挡住正前方就是冲着楚晚宁射出来的一根很长的箭。 射箭的人明显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箭的材质也特殊,墨燃在人间也用陌刀挡过箭,但从来没有一次这样难挡,他感觉手腕都要被那根箭掰折了一样,可是那根箭横亘在那里,和墨燃的不归火星子都摩擦了出来,悬停一息,如同被灵力操控一般,保持着巨大的冲力,甚至和墨燃的刀之间划出嘶哑难听的响声。 墨燃骂了句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一息结束,那箭才像突然撤掉灵力一样,变成一只平淡无奇的箭,从半空坠落下来,叮咚一声落到地砖上。 楚晚宁下意识蹲下来要捡起那根箭,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摸不到的。 墨燃俯身,把那根箭拿起来,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火气,他搂着楚晚宁,陌刀拉得死紧,那上头已经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长的划痕,这可是神武,除非神武以上的武器,否则哪能在上头留下痕迹? 他往前走了一段,果不其然,大殿最里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握了一把巨大雕工精良的弓,面前放着一个箭盒,很明显,朝着楚晚宁射箭的就是他。 墨燃把箭飞掷而出,丢到他面前,哐啷一声响。能在这里射箭的,有这种力量的,是魔尊也只能是魔尊。 他冷笑:“这就是魔尊的待客之道吗?” 男人被他丢了箭,也不恼怒,他把箭捡起来,看上去有点抠门地把箭又放回了箭盒里,墨燃被他勾得火起,魔尊笑了笑:“他知道不是那样,自然是因为他打开过。” 魔尊的眼神和他对上,又笑道:“挡下来这一箭,你做的不错,不愧是要成为蝶骨族的大英雄的人,你真厉害。你方才要是不挡一挡,你的这位仙君小情人,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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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虽然一上线发现二哈合集之前的又给我吞掉了三个 但冲呀爹味太重精神疲惫了……还是来试探一下之前wb更新过的更新能不能苟延残喘吧……友友们 问之前的东西为什么没了的,先看看置顶,求求了 ------------------------------------------- 07 莲池重建好之后,楚晚宁的尸体又被墨燃搬回了台子上头。 楚晚宁的魂灵环抱着胳膊,冷冷淡淡地看着墨燃抱着他的尸体走动,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穷极无聊到了极限,红莲池子里就那么些花,红莲水榭屋子里头的画也就那么几张,盯都快盯出花来了,他也不能真实地碰触到。 他是一个孤寂的灵魂,囚禁在狭小莲池里,莲花兀自开合,他守着自己的身体静坐看日出日落,从来没有这么多时间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什么都不去想。呆滞着坐着,一天就这样过去。 每日墨燃来,他回过神,看着墨燃握他的手,亲吻他的额头或是指尖,他感知不到分毫温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塞满破布柳絮的碎布偶,像一个物件一样,被墨燃来回搬动,凄凉里染着一丝诡异的好笑,虽然他笑不出来就是。 等到他发现墨燃又开始专心致志地修炼时空生死门,已经又是半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变大很多的时候的事。 墨燃要修炼时空生死门,他在死之前就知道,甚至可以说在他死之前,墨燃已经在修炼。 他就算再残暴,却是修真界公认的天才。他的手里有时空生死门的残卷,在他还在世的时候,墨燃好像已经摸到了一点这个禁术的边角,他用兔子做过许多次试验,很多次兔子的死相都惨烈,有的身首异处,有的皮肉翻卷,还有的进去就没再出来。 世人已经为他惊叹,觉得他这是又掌握了一种叫天地为之色变的禁术,但墨燃却知道,他还远远没真正掌握。他要的不是活着或是死了的兔子,他真正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人。 楚晚宁不是没有与他谈过这件事,他们自然又为此大吵了一架。与墨燃谈这件事是没有用的,踏仙帝君下定决心要做的是,别人谁都没有置喙的余地,若是别的事,诸如他要去杀个什么人,要去屠戮哪个门派,或许楚晚宁以身试险,还能试探性拦下来那么几次。 时空生死门这件事上没得谈,亦没什么可以缓和的余地,中间夹着个师明净,墨燃当时寻重生术未果,知道了时空生死门之后,这好像就变成了他能寻回挚爱的最后一种方法,也是他最后一丝执念。 他拦不下墨燃。 与他谈起这个话题,只会叫墨燃对他的恨意加深,对这件事的执念也加深,除此之外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墨燃癫狂、疯魔、痴怨,变成如今这种嗜血的模样,几乎可以说是师明净的死一手造成的。 不只是墨燃,就算是他,都会觉得不可置信与懊悔,他当初修鬼界天裂,在开观照结界之前受的伤要比师昧重得多,结界张开之后,他到了濒死的临界点,怕师昧出什么问题,更是查过他的身体,知道他应当不会死之后才离开的。 可是生的人是他,死的人是师昧,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徒弟的死,他终生懊悔,墨燃成了修罗,修真界血流漂杵,浮尸满地。 他有时候甚至想,若是能回到那时,哪怕他把最后仅剩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灵力都给了师昧呢?虽然那样,他的死便是定局,可若能唤回徒弟的一条命,倒是在生死之间也没什么所谓。此前他一生未曾有什么记挂,也不得被什么人记挂过,所求不得,不曾有过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怜爱和珍惜,生命和落花一样随风飘散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总好过如今这般。 青山不老,尚且能为雪白头。他没能熬到白头,也未曾如青山一样,被埋葬在雪里,于是纵而死了,也没换来小徒弟的神智苏醒。 墨燃日日来他尸体前念叨,楚晚宁听着他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又觉得奇怪,墨燃的说辞不知何时一变再变,以前说的是要把师昧带回来,等他死了,守着他的尸体,嘴里的话又成了要把他带回来。 他跪坐在墨燃面前,看墨燃在冰冷的光辉里熬夜读时空生死门的残卷。 楚晚宁发现自己行动的范围扩大,也是这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他不知道原理,可是却笃定,他的灵魂能行走自如是与那一池莲花有必然关系的,里面或许有属于植株的灵气,被他的魂灵吸收掉,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墨燃把他放到这,这一切算得上是歪打正着。 可是他除去活动的范围变大了之外,却没有任何有关于“与实物接触”这方面的改变,所以他也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会发生些什么。 他跪在墨燃面前看踏仙帝君看书,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几天了,墨燃之前修炼珍珑棋局的时候都是像这样躲在个不见光的小屋里,偷偷摸摸地做,所以他也不知道墨燃当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 现在却是晓得了。 墨燃是个天才,他的天分足够,研究想要研究的东西时也肯下功夫,甚至到了痴迷的状态,看书不在桌子上,残卷铺了一地,他以一个歪歪扭扭的姿势坐在那里,帝服宽大,扑散开来,壮阔漆黑地铺了一地,鎏金的花纹在冷光里都变成银色。 他在诡异的月光里静坐,楚晚宁跪坐在地上,也看着他。这屋子构造奇怪,光线透过窗柩都变得更加光亮,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比钛白亮眼,丝毫不温和,只在和黑暗的夹角里带上不知是三青还是花青的蓝,边缘又扩散开几圈藕荷色加重了的紫色。 墨燃坐在寂静里,他撑着地面,垂头看艰难晦涩难懂的魔语。他长得俊朗,残卷的纸在月光里,他却有一半脑袋都在黑暗里,光从上面打下来,像是月光透入一个牢笼,在眼眶下投射出困住他的阴翳,叫他桎梏于此逃脱不得。 他扑闪着眼睫毛,被拉长得像是丝线一样的投影甚至好像在延长,叫他作茧自缚。 这一刻他是安静的,周围静谧无声,好像坠入不得见的空间,像一只飞蛾一样,永无止境地在寂静里坠落。纸页翻动的声音都没有,楚晚宁就坐在月光里,月光透过他的身体照下去,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恍惚,他也知道墨燃为什么会愈发疯魔,此时的安静,寓意的无非是下一刻更加渗人发癫的爆发。 他是个太可怜的男人,被利用,被欺骗,被当做工具,从小到大,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是在仇恨里被拉扯他的。楚晚宁看着他岳峙一样的身躯歪斜在那里,一半带着光辉,一半没入黑暗,他整个人被拢在月光里,依旧沉闷地自责。 楚晚宁明白,墨燃如今越是长久的静默,就预示了往后越长久的极端。他当时修炼珍珑棋局的时候尚且还会出来走一走,如今是真的不管不顾不吃不喝。 疯魔,孤注一掷,不分昼夜,意识恍惚,有那么几次,虚空之中,楚晚宁好像感觉自己与他对上了眼神,他都快被墨燃盯得发毛准备动一动了,但墨燃却又笑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 墨燃一连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关了几天,朝也不去上了,只每天披星踏月,踩着迷糊里在他视线之内都快变成白色的小径,去看一看楚晚宁的尸体。 他的执念超过了一切,眼中的一切都扭曲变了样子,好像两点一线,一端是停着楚晚宁尸体的莲池,一端是看时空生死门的屋子,除却这两点与之间的路,所有都是黑色的,若有人来阻,哪怕杀掉他们,叫鲜血溅在路上,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踏仙帝君的眼神愈发绷直,他整个人都直愣愣的,只要来到楚晚宁的尸体前,目光就笔直看着楚晚宁的脸,好像在梦游一样,恍惚而痴傻地摸过他瘦削苍白又冰凉的颧骨。 楚晚宁的魂灵尾随在他的后边,听他痴狂而疯癫地念叨:“晚宁,再等等本座。” 谁等谁?为什么要等他? 他面色复杂,却不知道,墨燃这几天黑白颠倒,真的如他以为是假象的那样,就觉得自己已经许多次好像在月光里看见了他。 他看见楚晚宁就坐在那里,坐在他的对面,皱着眉看着他。像天上仙萦青抱白,整个人没有分量也没有白之外的任何颜色,就陪着他,看着他。 然而天神无喜无悲,不会用那样充满担忧与愁苦的表情看着他,若是楚晚宁,楚晚宁是看不起他的,更不会这样陪着他,叫他在他眼皮子底下修炼这种邪术的,也不会到这种诡异的小黑屋里找他,所以他有时抬头看见楚晚宁,虽然知道那应当是幻象,却还是会忍不住盯着看一会,然后低下头。 他把这当做是对他的奖励,或者鞭策他继续修炼下去的动力,他自己想这句话都觉得好笑,谁对他的奖励?谁给他的动力?万万不可能是苍天,他屠戮天下生灵,上天要他死都不可能,怎会怜悯他,给他火与光,给他一点照亮黑暗的赤焰。 可是他就是看见了楚晚宁的影子,若不是苍天,那是谁呢?究竟是他思念成疾药石无医,又或者真的是楚晚宁心里还是念着他的,哪怕碧落黄泉也不肯魂归天地,最后还愿意再回来,回来施舍给他最后一眼? 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偶尔还能看见他一眼,叫他不至于疯的太厉害,就足够了。 他研究时空生死门,再一研究就是一整个月。 踏仙帝君一个月没怎么杀人,这很奇怪,然而一旦有宫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把墨燃在修炼时空生死门的消息递出去了死生之巅,这事就不奇怪了。珍珑棋局不论怎么说是禁术,好歹历史上有迹可循,修成这玩意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 可是时空生死门是禁术之中的禁术,还存活着的各大门派人人自危,以前就有人猜墨燃已经掌握了时空生死门,但死生之巅传来的消息却又是他还在修炼,那么,究竟是已经掌握了,再精进,还是别的什么? 他修炼这禁术,又到底是为了继续屠戮天下,还是因为他的疯病更上一层楼,成为了与武痴类似的法痴,开始沉迷于修炼禁术?又或者是,又或者是那些知道墨燃心心念念的人是师昧的那些人,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墨燃只是为了带心爱之人回到自己身边? 不论外面再怎么想,终究是人人都没有和踏仙帝君抗衡的资本,虽然有人蠢蠢欲动,但真正付诸实践的却少,而不论他们有什么动作,这个时候的墨燃却是再也不在意了。 他走出来屋子的那日是阴天,楚晚宁忧心忡忡,跟在他身边,墨燃神色正常,无喜无悲,可是楚晚宁跟了他一个月,却知道,墨燃应当已经到了临界的时刻,他从漆黑的屋子里走出来,好像一个闭关修炼的人结束了闭关一样,然而闭关的人出关,法力大增,走向光明的未来;墨燃却是更加疯魔,走向更加极端的痴狂。 甚至于,他都到这个时候了,依然觉得闭关的不是他,是楚晚宁。 他要尝试时空生死门。 一个月的闭关绝对不是毫无效果,他从前就会时空门,只是无法穿越时间。其实钻研一个月或许也不能保证成功,可是哪怕他带不回楚晚宁,或许可以看见楚晚宁呢?那也是极大的好事一桩了。 于是踏仙君痴痴傻傻地露出来个笑意,梨涡都出现在脸颊上,他看着阴恻恻的天空,笑得很甜。 踏仙帝君双手背后,第一次念叨着楚晚宁的时候,看着天空而不是红莲水榭的方向。 他微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可还是在说:“师尊,闭关这么久,是时候该出关了吧?” 往日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总是不尽相同的,有的时候带着期待,有的时候带着惶恐畏惧,有的时候又盛怒之下恨不得踹楚晚宁几脚叫他立刻诈尸,倒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带着喜悦。 楚晚宁站在他前面,眉头完全紧锁。 墨燃挥退了侍从,就这么一个人走向死生之巅曾经的演武场,那是一片巨大的空地,他衣袂飞舞着,在阴天覆压之下,像只鹰隼一样逡巡自己的领地,等待着猎物降临。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时空生死门,哪怕只是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哪怕只有一点进展,可是好歹要给他一点盼头,他真的等不及了。 08 他闭了闭眼睛,开始施展法术。 与大多数法术一样,哪怕是时空生死门这样已经绝迹的禁术,施展起来也是需要咒诀的。 这是逆天而为的事情,墨燃从来不怕和苍天作对,他看着乌云覆压之下的天空,屏息凝神召来了不归。 他从前痴狂,可是从未有一刻的执念如此时一般强烈,执念并不强烈的人唤不回来想要的人,仿佛只有孤注一掷,把生命与念想里的一切全都倒入开天辟地的神斧里,铤而走险背水一战,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才能得到想要得到。 墨燃无暇细想这么多,碧绿的灵流四起,在狂风凛冽之中好像画成了一条纵贯天地之间如苍龙一样迅猛的激流。他义无反顾地举起陌刀,精纯的灵流便拔地而起,要把阴沉而窜动着雷火的天空撕扯开一个口子。 空中雷电乍起,气流轰鸣,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灵流汹涌澎湃,在天际盘旋回转,他像一只猛兽一样,源源不断地向不归之中淬入精厚的灵流,踏仙帝君倾尽全力,甚至演武场上面的地砖都被他掀起来,在风沙和雷鸣里被席卷着掀飞上天空。 他就这么站在飓风的风眼之内,楚晚宁站在他对面看着他,若他是个有分量的人,也已经被飓风卷到半空了也不一定,可是他是个没有重量的灵魂,白色缥缈的衣裳与魂魄,就只会在血雨腥风里猎猎鼓动,带起风中的回歌。 墨燃黑紫色的眼里带上了红色,他举着不归嘶吼一声,轰然扯着翠绿灵流窜动的陌刀向下拉去—— 地砖四散碎裂开去,灵流像死神的手一样,张牙舞爪扩散开来,挥动着继续撕裂天空,墨燃撑着陌刀的手上青筋暴起,按着刀柄的手惨白痉挛得不像样子。 楚晚宁站在原地茫然地张了张嘴,他是施展过时空生死之门去到过另一个尘世的人,所以他知道,如果只是为了撕开一个口子带回来一个什么人,那时空生死门根本就不是这样施展的。 至少不全是。 可是天空正中的位置当真骤然被磅礴的碧绿灵流逐渐一点点拉扯开,露出一个逐渐扩散到半人多高的口子,与当时楚晚宁撕开的门相似,没有像鬼界天裂一样的阴气流露出来,但也没有像他当时开的口子那样,是黑魆魆的。 裂缝里流露出来诡谲的紫红,楚晚宁仰头皱眉看着那个口子,他一时间竟然完全不知道墨燃到底开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撕裂仍在继续,墨燃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白光,心无旁骛之下,他的脑海里好像将死之人走马观花一样,小人提着灯笼走在他的前面,带他看过一切在他生命之中不可挽回生老病死,还有那些求不得与放不下,爱别离与怨憎会。 这愈发显得他是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可怜虫了。 生是身不由己的出身,死是无力拯救的母亲,求不得是从不真正属于他的亲情,是苟求都不得的长辈的疼爱与师门的赞扬。放不下的是师兄的死…… 他的脑海里闪过儒风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脸,闪过段衣寒可怜的死相,闪过与薛蒙的争吵,闪过薛正雍与王初晴的脸,游荡过师昧合上的眼睛。 爱别离是一夜狂风尽海棠,棠花皆为黄泉土,使我涕纵横。 灵台之中于是也浮现出楚晚宁,拎着柳条呵斥他的楚晚宁,与他一战跌入尘埃的楚晚宁,被迫雌伏于他身下的楚晚宁。 七窍流血倒在他怀里,茫然睁着眼睛叫他放过自己的楚晚宁。 那些浮光碎影支离破碎呼啸着过去,是他从来就没有放下也根本不可能放下的恨意,若是没了那些恨意,他这了无牵挂无始无终的人生要如何走下去? 要是他对楚晚宁没了那些恨,爱别离与怨憎会又是哪里来的爱和恨,又要怎么才能化作云雨痴缠。 他手脚发麻着快要压不出陌刀,半空的裂缝越来越大,小人提着灯笼,并不像他梦里的那朵会发光的海棠一样走走停停地等他,小人拎着光蹦蹦跳跳走得飞快,很快就留他一个人在人生八苦的烈火里焚烧,黑暗中沉寂。 发麻的感觉甚至攀登上了他的鼻梁与骨髓,叫他整个人震颤着遭受巨大的折磨,他根本不知道,开时空生死门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电闪雷鸣之后,风雨终于呼啸着跟着来了,碧绿的灵流好像融化在了雨水里,浪涛自天涯颠簸流离而至,又扶摇直上银河九天。 涛声吼地来,天上的裂缝已经完全染上纯度极高的紫红色,在漫天风沙和瓢泼大雨里,他是那样清醒,他确定自己没有喝醉,没有在做梦,可是他看见楚晚宁一身白衣,正站在风雨最激荡的地方,站在裂缝的当口,如生前一样,带着不敢苟同的表情看着他。 就是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不甘心、不情愿、凌厉冰冷的一双凤眼。 席卷天空的灵流还在继续,墨燃不再压着刀柄,他把不归从泥土里拔出来,像是狂妄又彻底歇斯底里。他举起来陌刀,环绕着翠绿灵流的黑刃锋芒乍起,正对着站在他面前的楚晚宁。 雷霆乍惊,在楚晚宁本就完全是白色的脸上又辟出来一道发光的裂痕,随着惊天的巨响又逐渐消散,了无痕迹。 楚晚宁被刀尖指着,表情变了,他不再一成不变地皱眉好像不敢苟同。他张大了一双凤眼,惊愕地看着他。 楚晚宁死后这么些月,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幻象,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晰,显得他好像就还活着一样,面容不是凝固不动的,他还会皱眉,还会谩骂,还会张开那张唇色漂亮的嘴,从里面吐露出极尽厌恶的话语。 墨燃阴鸷地凄惨笑着,他看着楚晚宁格外鲜活的脸,狰狞道:“你明明已经死了,你明明根本就不愿意再搭理我哪怕一次!为什么还要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日日夜夜出现在我面前!?” 楚晚宁觉得惊悚,墨燃的刀尖正指着他这魂灵站立的地方,那上边灵流缠绕,劈了啪啦作响,他心惊肉跳,不可置信道:“你能看得见我了?” 墨燃看着他的嘴动了动,然而在他眼里,也就仅此而已,好像是嗫嚅一样,听不得一点声响。 他看不懂唇语,不知道楚晚宁在说什么。 时空生死之门看上去已经全然开启,可是他还没有进入裂缝,哪来的楚晚宁? 楚晚宁站在那里,被冰冷的刀尖指着,倒是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别说他知不知道墨燃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连墨燃到底有没有真的看到他的魂灵都不清楚。 他们两个站在这里,在暴雨疾风和电光火石的雷声呼啸里,算不得对峙地彼此对峙。 楚晚宁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又张了张嘴。 他道:“墨燃?” 墨燃当然是听不到的。 但是这一次,踏仙帝君却读懂了他的唇语,他知道楚晚宁在叫他名字。 因为这实在是他最熟悉的事了,不论在哪,不论是什么时候,楚晚宁总会叫他的,有时候叫墨燃,有时候叫墨微雨,在巫山殿里,在床笫之间,有时他已经浑身无力,叫都叫不出来只剩下喘息。 有时候他是不愿意发出声响,但是那双凤眼濡湿着张着,他寂静无声里叫他的名字,嘴唇开合着碰在一起又分开,在他失神的时候,他总会叫他。 墨燃。 所以墨燃一瞬间就明白了,楚晚宁是在唤他的。 他举着的刀蓦地就放下了,碧绿的灵流逐渐收束,他看着楚晚宁神色复杂,一袭白衣在风里飒飒飞舞,哪怕觉得这不是楚晚宁,可是多少生出了快慰的意思。 他道:“晚宁,你叫本座。” 踏仙帝君弯弯眼睛:“师尊,其实你是想本座的,对吗?” 楚晚宁张了张嘴,他是真的彻底不知道墨燃到底听不听得到说话,又看得到看不到他的人影了,墨燃盯着他看,眼神和他撞在一起,可是他的眼里并未真正映出来他的影子。 甚至于他疯魔着自说自话,楚晚宁更分不清他到底是魔怔了还是其实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踏仙君笑着看了他好一会,最后不再看他。天空还在打着闪电响着雷,但是在碧绿的光辉里,雨已经停了。墨燃看看他,又看看天上那道紫色的裂缝,他笑得很释然,道:“没关系,本座马上就来寻你了。” 不归在他手里变大许多,再几寸翠绿萦绕,墨燃已经踏在剑上,御剑向着紫色的裂缝飞了过去,那个裂缝被他撕扯得很大,足够他很快进去,楚晚宁盯着裂缝,正准备试图跟着,想点什么方法,也飞身上去。 然而还不等他动身,漫天黄沙好像变成了漩涡一样,把他从地面上带离,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跟着头晕脑胀地旋转着,跟着那些灰尘一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涌入了裂缝。 楚晚宁有些懵了。他被裂缝吸进去的一刻,就更加笃定了,这或许是时空裂缝,但是这绝对不是时空生死之门。他是用过这个禁术的,他还记得,当时他靠近那条缝隙,就能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子响。 然后有个旷远深沉的嗓音问他:“君往何处去?” 开门哨子响,闭门哨子响,这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他确实被吸进去的一刻天旋地转,可是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人问他要去往何处,也无人问他要去往何地,反倒是他自己,身上好像带着浅淡的白光,成为黑魆魆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体。 他一转身,墨燃好像被钉在原地了一样,表情好像哭又好像在笑地看着他,比哭看着更崩溃,比歇斯底里看着更难受,踏仙君在他死了之后虽然失态地哭过好几次,但是楚晚宁看他现在的表情,却觉得好像墨燃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更难受。 墨燃看着他,表情变换了半天,嘴角又是上扬又是下沉的。楚晚宁和刚刚他看到的那一个,打扮得一模一样,这个楚晚宁甚至会转身,会走动,还会用那种平淡的目光看着他。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也拿不出任何办法。 他是慌乱的,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可以告诉自己,看见的楚晚宁都是幻象,他不知道自己的时空生死之门有没有开启成功,但这里确实已经是一个别的空间。这里黑漆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楚晚宁了。 可是的可是,他向前走了两步,伸手要去捞楚晚宁,手却穿过白色的身体,捞到一抹泡影。 他做梦太多了,白天做白日梦,夜里做所思梦,所思所见全都是楚晚宁,白色的影子太多,他伸手去触摸过许多次,没有一次能摸到一个实体,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去红莲水榭的莲池,去摸摸楚晚宁的尸体,找到一星半点的真实感,告诉自己楚晚宁至少还能被他摸到。 他不能把每个幻象都当做楚晚宁,因为那样他就真的彻底疯了,也会沉溺在幻影里,不再去寻找真实的世界,可是他又不敢把每个幻影都无视掉,万一这些幻影里,真的有一个是故人归来,那岂不是就被他生生错失掉了? 到了这里,这个楚晚宁是他见过的,最接近于“活着的楚晚宁”的楚晚宁了,而这里,也没有楚晚宁的尸体再给他触碰,可他仍然不敢确定,这个楚晚宁究竟真的是楚晚宁,还是又是他一厢情愿构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会不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撕开这个裂缝,他也像那些身首异处的兔子一样,踏过裂缝之后就已经死了,而思绪飘荡到另一个空间,却还在做着一个梦? 他想过的最好的场景,最多了也就是他到了另一个时空,找到属于那个时空的楚晚宁,把那个楚晚宁夺回来。他从来就没设想过,如果他看见一个没有实体的楚晚宁站在他面前,他究竟要沉湎其中,还是离开,去缝隙的另一端,去找那个有实体的楚晚宁? 踏仙君无力且崩溃,看见楚晚宁的幻象在他面前,然后发疯,之后抹去那人的存在继续找寻,直到下一次白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这简直构成了一个该死的轮回,叫他真真觉得楚晚宁就是阴魂不散。 酸涩与发麻的感觉冲上了脑门,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楚晚宁,楚晚宁在被他抓了一把却没摸到之后,抬起手来看看自己透明带着光辉的手,他对墨燃道:“墨燃?你能看得到我……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可是这在墨燃眼里,不过又是看着他嘴唇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 墨燃揉揉脑袋,他进退不得,离楚晚宁那么近,可是他都不知道该抱他,该说话,还是该再做些别的什么。他抱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如丧家之犬一样蹲下,若这不是楚晚宁,就当他是在发疯,若这是楚晚宁,那他在楚晚宁面前失态过那么多次,也并不差这一次。 他先是蹲着,又变成了跪在黝黑的平地上,踏仙君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语气凶狠癫狂,与呜咽声混在一起,像是一只丧偶了的狮子或是老虎。他伸出手来去捞楚晚宁的衣角,胡乱挥舞着,自然又是什么都没有摸到的。 踏仙君偏着头,他看楚晚宁,语气不像哀求像是嘶吼和命令,可他确实是哀求。 他说:“你到底是不是楚晚宁?你若真的是他,便随我回去好不好?” 墨燃听不见他说话,但楚晚宁是能听到墨燃说话的,他见墨燃这崩溃又失态的模样,想也知道是应当听不见他说话,只能看到他的人影。楚晚宁回头看看入口,那个缝隙已经不知道何时关闭了,这漆黑的空间里,当真是就只剩下了他和墨燃了。 而踏仙君说什么叫他和他回去,他又要怎么和墨燃解释,如果他们真的回去,墨燃必然是没法再见到他了的。 冥冥之中,他身前跪着踏仙君,却觉得好像有个什么方向,有一种叫他难以言喻的排斥感,但是他又好像知道,或许顺着那个排斥感的方向过去,就能找到去往另一个地方的路,不论另一个地方是哪里。 墨燃表情哭丧,他不知道墨燃到底有没有哭,黑暗里,也只能看见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颓废跪倒在那里,整张脸憋红了看着他。 楚晚宁叹口气,他知道墨燃听不到他说话,只好伸出手来,指指墨燃,又指了指他自己,示意墨燃跟着他走。 墨燃看他这样示意他和他走,又转身等着他,要他和他一起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模样又哭又笑地,眼眶里含不住的泪珠终于垂落了下来,像水落入水里,终无痕迹。 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他彷徨,他一会觉得死的人恐怕不是楚晚宁,而是他吧?一会又感觉自己回到了梦里,他在跋涉过一条漫长漆黑的河流,周遭都是暗的,只有一朵散发着光辉的海棠为他指路。 最后他麻木且狼狈,浑身湿透地顺着光亮走出去了,而那朵会发光,会为他引路的棠花似乎永远沉睡在了漆黑的水里。 他当真要怀疑这是他做的一个重复且变得具象化的梦了,可脚下没有黑水,没有淤泥,他不必跋涉,而楚晚宁不像那花儿一样还在飘荡,只面色无奈地站在原地,还看他表情扭曲地爬起来。 墨燃站起来,他揉揉酸痛到极致的太阳穴,又吸了吸鼻子,觉得后槽牙都在发酸地和他较劲,他走到楚晚宁面前,犹豫了好一阵到底要用什么姿势和楚晚宁一起走,梦里那朵花到了最后也没有和他一起出去。 可是若楚晚宁不随他出去——哪怕这是个假的楚晚宁——那他撕裂时空来到这里,做这疯狂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两个有嘴的人,像是在打哑谜一样,墨燃知道他碰不到楚晚宁,最开始要去牵他的手,又觉得不对,后错了小半步,虚虚环绕住楚晚宁的腰,叫他在他前面半步,这样不管怎么样,他都始终在楚晚宁后面,也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 踏仙君伸手指了指前面,示意楚晚宁可以走了,楚晚宁的表情看上去更奇怪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张开,顺着墨燃的意思,就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两个人往前走。 墨燃和他这么走了一会,大概还是觉得黑暗里的一切都太难熬了,他还是想把那个年少的他与海棠花的故事告诉楚晚宁。哪怕这个楚晚宁可能不是真的。 他张嘴,淡淡道:“晚宁应该不知道吧?本座之前做了个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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