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APP
四面储鸽
微博id同lof,私信前看置顶,如果想起来了会腹泻式上来更新一下…总之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灬ꈍ ꈍ灬)
*香蜜世界观,魔族小世子缺x天帝玉,时间线在香蜜结束几千年HE之后 *可以当两相仪番外但是没看过正文不影响食用*其实是送给老谢的生贺,但是我写了八千还没写完【……】姑且分割成上下,下等老谢生日再……*有龙尾p注意避雷 -------------------------------------- -入魔之后会发生什么 润玉回璇玑宫的时候,险些被七政殿里那个坐在地上的一大团黑色吓一跳。 他还以为是哪位臣子把什么人或者什么兽类给他搬过来,然而也并未见什么人影。他要开口训斥,话都溜到嘴边来了,蹲坐在地上的那一位却遥遥回了头,看见了来人,腾起身子迅速地爬了起来。 润玉一愣,惊讶道:“……宁缺?” 这不是他与宁缺相见的日子。宁缺从前赢了隆庆,之后便是魔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他父亲许是也厌倦了管理魔界的日子,宁缺明明还很年轻,魔尊竟然就隐隐约约有了提前退位的意思。 这些都是魔界内部的事,润玉是天帝,在宁缺当魔尊之前不好干涉,具体他父亲究竟要不要最近就让位,他也没准备问。可是宁缺忙是真的忙起来了,从前有空的时候日日往璇玑宫里跑,现在只能隔着两三天来一次,每次来的时候,表情都像只可怜巴巴饿了好几天的小狗。 他可是年轻人,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有个十百千万次,一次但凡食髓知味,大狗不吃到嘴里一些肉,是绝对不会走的。 润玉惊讶今天看见他,宁缺昨天才刚来过,在他这呆了一晚上,上午在他上朝之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魔界,而这才傍晚,在路上的时间掐头去尾,宁缺这才在魔界待几个时辰? 他哭笑不得,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人果然是宁缺,想来也是,他们如今已经是道侣了,除了这位小世子之外,还能有几个人能拥有随意进出璇玑宫,甚至进他七政殿的资格。 宁缺人高马大朝他走过来,模样有些拘谨,润玉无奈,可心悦的少年过来找他,他总归是高兴的。他道:“昨日你不是才刚刚来过,今日你父尊没叫你去做什么事吗?竟然这么早就来我这里。” 为什么这么早就来玉子这里呢,老坟头也不知道,记得去微博找一下答案哦 TBC
695
21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保守估计三章之内诈尸一下大概…… -------------------------- 06 墨燃这回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楚晚宁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但是踏仙帝君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好了不少,不再那么灰败阴沉,好像是做了一件叫他开心的事情,又好像了解了一桩心事,外头的莲池建得飞快,好像已经复原了大半。 外头的灯影幢幢,宫人们在夜里头干活,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隐隐约约会传过来,墨燃进屋的时候他正站在屋子内的墙边,穷极无聊,只好看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水墨画,贴得很近地去看毛笔在纸上搓出来的皴法。 他翻不了书,只能干这个打发时间。 墨燃回来的有点晚,楚晚宁不知道怎么着,居然都开始含含糊糊地用“回来”这个词,可能习惯真是个叫人很难改掉的东西,墨燃日日都来看他,不来的话他都觉得奇怪了。 踏仙帝君应当是在外面用过了晚膳,楚晚宁的尸体躺在床上,楚晚宁的魂灵站在墙边,墨燃拉着小凳子坐过来,没再传膳,他翘起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把胳膊只在上边,托着脸看楚晚宁。 这是又要开始和他说话了的意思。 楚晚宁左右也是无聊,他温温吞吞地在踏仙帝君开启他一成不变地话题开头——问他今天闭关修炼的怎么样,可不可以快点醒来之类的话里,踱着步子走到他自己的身体旁边坐下,墨燃看着他的身体,他就看着墨燃。 墨燃絮絮叨叨一些开场白,终于进入正题,他去拉楚晚宁的一只手,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手反过来,摸那具尸体的骨节。 他道:“好吧,你不醒,那本座还是说给你听,你就躺在这听本座说就好了。本座今日干了件好事,晚宁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楚晚宁坐在那,他动了动身子,轻盈的白色的一团往墨燃的方向靠了靠,他太无聊了,活着的时候——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墨燃不会用这种堪称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 因为他知道,墨燃也知道,他们对上的时候,楚晚宁一向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的。别说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件什么好事,就算是日常说些什么,楚晚宁也是在有限的范围里,偶尔才会应他几句,并没有什么太多闲杂事讲。 他又是他的禁脔,所以哄人这种事,墨燃不肖得干,楚晚宁也不肖得稀罕,这事也就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楚晚宁看着他眼底流动的那一点深色的紫,他死了,墨燃又听不到他说话,于是他一改往常对墨燃爱答不理的说辞,回墨燃道:“是什么?” 墨燃知道他不会理他,自顾自道:“罢了,本座知道,你肯定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但既然你不肯醒来和本座说你不想听,就还要老老实实躺在这听本座讲。” 楚晚宁无奈,他倒是知道他寻常会做的反应,可言语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想他立刻苏醒的愿望,这又有什么必要呢?更何况,他也并不是全然不想听的。 墨燃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中午的时候皇后来过一次,本座叫你要是醒了,就来巫山殿找本座。” 楚晚宁干巴巴坐在那里,没有了心的灵魂却还是下意识有了咯噔一下的反应,他本来是因为无聊,所以才坐在这里,听墨燃说一些更加无聊的事情。然而死生之巅人尽皆知,宋秋桐是师昧的替身,是墨燃的妻子,是修真界的皇后,地位尊贵,墨燃待他也不差。 墨燃提起来宋秋桐,除去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或者是鱼水之欢,还能做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踏仙帝君的手,墨燃的手不再捏他那具身体的手的指节,转而顺着往上,轻轻搓了搓指腹之后,去摸他光滑圆润的指甲盖。他突然就不想坐在这自取其辱了,他还要脸,怎会想听墨燃说这种事;更何况不管怎样,他曾经也是喜欢过墨燃的。 总不能到死了,还要把他藏在心底的那点事拎出来,用已经叫他塌缩逃避过无数次的另一件事,来把他打击到头都抬不起来吧。 楚晚宁自嘲,从床上站起身来只想走,他不想理墨燃了,还不如去墙边继续研究那幅画,左右他是个灵魂,墨燃限制不住他。 他正要走,却听踏仙帝君道:“本座今日替你出头,把她处决了,晚宁……你开不开心??” 楚晚宁脚步一顿,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下,心惊之下甚至都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对着墨燃下意识道:“处决?” 能被墨燃用“处决”这两个字概括死的,多半不是什么正常的死法,宋秋桐酷似师明净,这些年根本几乎没被墨燃罚过什么,怎么突然…… 墨燃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流淌着紫色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他的尸体看,他还在摸着楚晚宁的指甲盖:“你要是醒着,肯定又要问本座什么处决了吧?本座都觉得奇怪,你这么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别的?” 他说着说着,像是自嘲,又觉得痛苦,在楚晚宁的脸上碰了一下,讥讽道:“楚妃,你好歹也是个贵妃,怎么就不知道和宋秋桐那个女人争争宠?本座这么问你,你只会问本座为什么要杀她。本座替你出气,你怎么就不问问为什么?” 楚晚宁坐在那里愣了愣,确实像是墨燃说的那样,若他杀了人,他永远都只是问为什么要杀。可是,宋秋桐高低是他的妻子,于他而言,应当还是与别的人不同的。楚晚宁从来就没以他妃子的身份自居过。 哪怕是曾经,曾经的他也是天下第一宗师,品性高洁,最厌恶的不过就是自己被拿去与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做对比。而和一个妇人如此,在这种莫名其妙、争宠于帝王的地方纠缠,岂不是叫人笑话。 可是……墨燃说什么替他出气。 他便又要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 除却他在水牢里被宋秋桐拔去了指甲那次,他与宋秋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依着他猜想,墨燃应当也是在说那一回才是,可是陈年旧账,多少年前的老事,待他死了再提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墨燃被八苦长恨花所困,若是没有八苦长恨花,也不会成这幅偏执可怖的模样,若是自己的师父受了委屈,恐怕替他出气也不是并没有可能。然而他们关系除却师徒,还夹杂着仇人、夹杂着床伴……替谁出头,替谁出气这种词,总包含了太多的感情色彩再里头。 在这种关系之下,那样亲密,那么容易叫人遐想,好像他是他的什么人一样。楚晚宁清醒,从来都不会在几次被墨燃折磨,被施加过血滴漏这种刑罚之后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一想起来这些事,还是会觉得有些委屈与不甘,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灵魂,手指尖指甲的根部居然又微微有了些疼的错觉。毕竟活得再怎么不情不愿,再怎么受折辱,人都总是会给自己留有一丝希望。 就算是即将被砍头的犯人,也会情不自禁幻想奇迹发生,幻想一丝希望,叫自己能活下来。楚晚宁并不怕死,也不怕什么酷刑,他一贯会给自己找退路,从前就会,被墨燃甩了抄手之后更会。他被被关在水牢里头,被宋秋桐扯下来指甲,钉上荆棘刺的时候,在打发痛苦的时间里,有想过许多次,倘若他能不鲜血流尽,在墨燃回来之前还半死不活地活着,墨燃回来之后会怎样。 墨燃虽然恨他,但好像并不想他死掉,他若死了,墨燃就少了个能折磨的人。他知道最终墨燃大抵会给他吊着这条苟且许久的命,但是在此之前,其实也不晓得自己残破的身体会被怎么对待,会被更粗暴地被把手浸入污水里叫他十指连心比被扎荆棘还痛吗?还是会有别的什么? 他靠这种比疼痛还痛苦的假设打发时间,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竟然还有了点苦中作乐的意味,可是即使是这种情况下,他想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惨烈的可能,再怎么压抑的心里,还是隐隐埋藏过一种终究归于泡影的希望的。 万一墨燃还有一点善心……把他从上面拆下来了呢? 他想着都觉得可笑与不可思议,又要唾弃自己来得轻而易举的委屈与低微,他从来不想依靠别人的,怎么就脆弱到了这种田地,要依靠一个不可能被依靠的人。 他痛恨且唾弃这种脆弱,可人总向着希望,他又无法抑制这种希望的产生,只好深深压下去。 当然,事实证明万一就仅仅是万一而已,墨燃所做,诚然在九千九百九十九之一,却还稍微好一点,虽然说着罚的轻了,说着大可断他十指,但还是把他从刑架上拆了下来,他十指溃烂,意识模糊,到最后被墨燃以奇怪的姿势抱下来托在怀里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半搭半靠在墨燃肩头的那张脸上,从眼睛边上落下来的究竟是一滴血还是一滴泪。 只是疼痛难捱,他也无法再细想了。 他回神,不知道自己是错过了墨燃对于“为什么要替他出头”的解释,还是墨燃根本就没解释——他猜测后一种的可能性大一些,他知道墨燃被种下八苦长恨花之后,愈发能发现墨燃说话时轻微的颠三倒四和没有逻辑,有时候好像墨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 墨燃拉着他的手,正絮絮叨叨地说:“那女人居然与本座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的鬼话,叫本座不要难过。晚宁你说,谁死了?谁要活?本座哪里有难过?” 他看着楚晚宁尸体高挺的鼻梁,用视线勾勒颜色漂亮的嘴唇,楚晚宁不忍心看他这么疯魔,轻轻道:“墨燃,我已经死了……” 然而墨燃并不听得见他说话,认认真真又道:“他还说什么本座到你的水榭里,只会触景生情,要本座把红莲水榭封了,一榭只住一主,算是一段佳话。” “你还住在这,本座把它封了,怎样来找你?” 楚晚宁叹息。 踏仙帝君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突然带了一点疯魔了的瘆人笑意,拍拍他握在手里的那只属于楚晚宁的手。 他道:“你我可是夫妻,我也算是这水榭的半个主人,宋秋桐这女人说的屁话,有哪句还能叫人听得入耳?” 墨燃看着楚晚宁的身体,有一阵没说话,楚晚宁蹙眉看他,气的想笑,墨燃好不讲道理,怎么着他们就是夫妻了?不过就仗着他死了,就敢说这水榭有他一半了,他何时答应了? 踏仙帝君看他许久,突然后错着蹭了一下凳子,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出一声凄厉的吱吱声,墨燃俯下身子,轻轻半趴下来,把额头枕在楚晚宁那具尸体的手上,楚晚宁就坐在那旁边,墨燃的头发也蹭到他的手,然后穿过灵体,倾泻倒向肩膀两侧。 墨燃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就像是楚晚宁不知道当时自己流的是血还是泪一样,他也不知道墨燃是不是哭了。 墨燃就就着这样的沉闷,喑哑干涩道:“本座前几日没和你说……本座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那天,我从阴山回来,进了水牢里,看见你双手溃烂全是血污……” “我并不高兴……” 他不止不高兴,并且后悔,楚晚宁死了,全都是他咎由自取,就算是他把楚晚宁放在红莲水榭的莲池高台上,可他还是经常会去回忆从前那些事。若是楚晚宁最后不用九歌替他疗伤,楚晚宁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宋秋桐这个贱女人没解禁给他放出来,叫他来了昆仑踏雪宫,楚晚宁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那日他回来了,好好安抚楚晚宁,把他的师尊从水牢里救出来好生安抚,当时就处理了宋秋桐,楚晚宁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把楚晚宁关在水牢里,楚晚宁的手是不是也不会变成那样,以至于之后时时入他梦境,叫他生不如死。 甚至于他想,若是他没有折腾楚晚宁折腾的那么厉害,叫楚晚宁的身子骨稍微好一些,又或者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不叫楚晚宁灵核废掉,只是把他灵核用什么方法锁住,不叫他再用的出来灵力,是不是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是若是就只是若是而已,他们存在于他的幻想,存在在他的构思和忏悔之中,不能在现实里发生,就只能在楚晚宁死后,一次又一次地在他梦境里轮回,叫他一次又一次看着楚晚宁双手溃烂满是血污,叫他看楚晚宁七窍流血,叫他看楚晚宁一个人跪在雪地里挣扎都没有地晕倒在积雪里。 楚晚宁楚晚宁楚晚宁……他被用刑、他昏倒、他死去……没有一点好事。 他那么一个爱穿白色的人,衣衫破碎,满手血污,发丝凌乱,奄奄一息。 他犹豫了一下,脑袋贴在楚晚宁的手上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晚宁死了,他也可以稍微坦诚相待一点,最终换了个措辞。 他瓮声瓮气道:“师尊……我…我不是不高兴……我…我好难过。” TBC
3488
115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打起了游戏并怀疑是写了莲花池被砍后的恶意报复,严大人,你的荷花池怎么那么贵!!!别骂了别骂了孩子来更新了 -------------------------- 05 墨燃发了场高烧。 他虽然体魄强健,又有灵力傍身,可也不是全能不会生病的神仙。他在冰冷的水和雨里泡了一整晚,整个人的皮肤都完全冷掉,也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知觉,转日里,几近到中午才醒过来。 楚晚宁的魂灵始终守着他,他怕他淹死,和池中的莲藕并排躺在一起,成为它们之中的一颗,一并被挖空了心思,也怕他在这里待太久。他是个死人,是个魂灵,再怎么被水浸泡,那都没什么关系的。 可是墨燃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楚晚宁坐在那里,倘若有人能看见灵体,必然能看见那一个穿着白衣,浑身也带着白光的影子,在幕天席地的瓢泼大雨里与零落破败的莲池里,坐在台子上,像白铃兰,像白芙蓉,像白海棠,像任何一朵在黑夜里亮眼招摇的白色的花。 他用手搂着自己小徒弟湿透的脑袋,叫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可是,那也只是一眼看上去的幻象罢了。 纵然他已经是昏沉雨夜里唯一一丝光亮,可是活人是看不见的。他死了,就像根浮萍似的,给墨燃到哪里去靠呢? 墨燃靠着他的魂魄,在睡着之后,就不觉得自己是泡在了莲池里了,是觉得自己在漫长地跋涉过一条长河,河水漫无边际,是黑色的,不知道在哪里会出现泛着幽深晦暗光亮的漩涡,好像稍微走错一步,就会连挣扎都没有,麻木着陷下去,像一滴水落在海里,逐渐消散,再也没有痕迹。 眼中唯一的光亮就是被洪流冲过来的海棠花,他看不清自己身处何方,注意不到水究竟淹到了哪里,又或者是他整个人都已经在水中,溺毙了,也未尝可知。 只有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才能摒弃掉一切有关于爱恨情仇的恩怨,摒弃掉痴缠与疯狂,抛弃扭曲与狂妄,成为年少瘦小的墨微雨,而不是成年的踏仙帝君,心无旁骛地逆流而上,沿着那朵看上去那么脆弱的花儿飘过的轨迹,一点点顺着光亮向前。 他的衣衫破旧,被洪水浸透,濡湿地贴合在身上,把他包裹成很小的一团。黑夜之中的一切知觉都消散下去,他顺着唯一一点光亮的轨迹走,真的一点都没有落到漩涡里,被洪水吞没。 他什么都不担心,呆而艰难地跟着走,他不害怕那朵花会害他,唯一怕的是,花飘得太快,而他的步子走得太慢,担心他们被洪水冲散。可海棠温柔,永远不缓不急在他稍前面一点等着他,等他傻傻地、艰难地走到那里,然后牵引着他,继续向前。 温柔,却有无端叫人想要流泪的悲伤。 最后逐渐地,他引着他,飘到光亮的出口,那花儿候在门口。 墨微雨瘦小,他在光亮的出口,撑着漆黑的门柩,脚已经从黝黑的水里拔了出来,塌上同样暗淡的浅谈。 海棠花再也没有飘动的意思,但是墨微雨知道这是一朵有灵性的话,他穿着的衣服虽然萧索破败,他虽然瘦削渺小,可是海棠并不嫌弃他,他伸手碰碰海棠的花瓣,懵懂地发问。 他说:“你不和我一起离开吗?” 花儿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回答他,始终缄默地绕着他的手打转,催促着他离开。 墨微雨依然懵懂,他摸摸带着浅色光辉的花,身上的水在飞速蒸干,他道:“好吧,那你跟在我后边,要和我一起出去。” 墨微雨抬起腿,给花儿留出来空隙,他挤着门槛,迈出去。 瘦瘦小小的少年走入光辉里,身影完全消散。光亮的出口逐渐闭合,海棠自然是不会出去的,纵然在黑水泥潭里只剩下他一朵会发光的花。可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总要有人来解开。 若与你出去,又该当如何渡你。 海棠花打着转,他带着褪去的温柔的颜色,决绝而孤凉地纵身一跃—— 墨燃睁开了眼睛。 暴雨过后的日子是个大晴天,他一睁开眼睛,差点被满目光亮弄得眼睛花掉。他毫无印象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一张嘴,茫然而又无措地呛了一口水。 周遭一片狼藉,所有的花都不知何故凋零了,残损掉的红莲禁不住风吹雨打,腐朽地变成碎掉的花瓣,飘在水面上,要么沉入水底,荷茎全都孤零零地,像迷茫起身的他一样,孤零零地立在水里。 踏仙帝君觉得头在痛,眼睛也好似烈火灼热一样带着猛烈的痛苦,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被水泡的,还是他痛痛快快地又哭又闹了一场。他从水里站起来,哗啦一声凌乱的水声。 跋涉一夜过后的身体格外疲惫,他的身体一夜砍进所有莲花,意识一夜里跋涉过整条苦河,他摸摸脑门,那里温度滚烫,便是又发烧了。他脑子里觉得烧得慌,可是灵台却分外清明。 也不知道怎么着,飘忽不定的想法突然全都从他脑子里升腾了起来。 他向来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想楚晚宁,楚晚宁的身体都还在这呢。即使他一时半刻去不到阴曹地府,可是他的身体没有入土,没有被烧掉,哪怕魂灵去了地府报道,也是不能投胎的。 他把脑子里昨夜飞来飞去的那朵海棠都忘了,却分外清晰地想起来,不论是修生死时空门也好,还是修重生术也好,他连珍珑棋局都练成了,再重修个禁术又能怎么样呢?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决不能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要去找他,抢回来也好,哄回来也好,总要叫这具壳子里重新填补上魂魄的。 曾经师昧离世时都没有那么强烈过的执念,在楚晚宁离世将近一个月之后,清晰到叫他自己都惊悚的地步,可他倒也不觉得惊悚,最大的感觉居然是满足。颓唐与空虚叫他几欲自戕,几乎要随着楚晚宁一起离去,但到了想起来一星半点儿、哪怕带着微妙可能性的方法之后,他突然又觉得好像找到了什么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哪怕彻底疯魔。 踏仙帝君发着烧,单手捂着脑门,自足且得意地笑了,他晕着脑袋低头在水里看看自己的倒影,在冬天的大太阳下头打了个寒战,池水映出来一张俊朗却疯狂的脸,他浑然不觉,带着快意,回过了头去,想起来要去拿他的神武。 他昨日把陌刀留在了楚晚宁手边,之后就掉在了水里,那把刀子停在楚晚宁边上,上头又清冷地刻着“不归”两个字,乍一看就好像这字是楚晚宁替他刻上去的一样。 虽然他知道,那不可能。 他对昨天发生了什么毫无印象,整个人高烧着,觉得自己半身泡在莲池里都没办法减轻那份寒凉和炽热交杂的难捱。 可是的可是,他虽然知道不可能是楚晚宁干的,然而在快慰与升腾起来希望之后,他摸着刀子上那凹陷下去的、寓意并不怎么好的字迹,却还是笑了。 他晕晕乎乎,头晕脑胀地费力爬上台子,去拿刀的手都在左摇右晃着发抖,他伸出来颤抖的指尖,摸摸楚晚宁的嘴唇。 楚晚宁只是躺在那里而已,可他的手在冰水里泡了一夜,一时间楚晚宁居然比他还像个活人。 墨燃摸过他的嘴唇,用剑撑着台子站了起来,生了病的人站着都有些费力,他指着楚晚宁,酒气全消,分外清醒。 他扶着脑袋:“……晚宁为什么要给本座的刀起这么个破名字?他妈的……人都闭关了,还要偷偷醒过来,和本座闹别扭是不是?”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一会又坠着落了下去,高烧的脑子沉得要命,他迷迷糊糊,又低低沉沉笑道:“罢了,闹别扭就闹别扭吧,叫我知道你还在也是个好事。薛蒙我也已经放过了,你差不多可以了吧?……我会想办法的……师尊,快醒来吧。” 楚晚宁坐在台子上,叹口气看着他。 墨燃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他也不回巫山殿,就在红莲水榭里躺着,枕着楚晚宁枕过的枕头,抱着楚晚宁盖过的被子,被仆从扶着起来,该喝药的时候喝药,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好哄得像个孩子似的,好像自己都还是个少年,只不过师尊不在身边罢了。 他身体好,退烧也要不了两天,红莲水榭一切如故,他发着烧的时候,也要去楚晚宁那里看一看。莲花落尽后莲池突兀,楚晚宁一身白衣裳合眼躺在那里,就像是在晾着一样。太素净凄清,墨燃总是觉得不痛快。 这么清冷的颜色,虽然适合楚晚宁的性子,可是他都被他拉到凡尘了,就不该这样,总该被花团锦簇才好。 他坐在楚晚宁的床上,挥手招来刘公,叫他去找人在两日之内把莲池复原。这任务艰难,毕竟复原又不是把莲池清理干净,然后撒上种子就完事,踏仙君这一张口,就是要那些花都维持曾经常开不败的样子。 踏仙帝君装得有模有样,仆从们都心知肚明:荷花定然全是被这暴君砍了去。 毕竟就只从这一个月来看,踏仙帝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彻彻底底的疯了。 老刘于是找来了个姓严的人,说在一天之内就能把荷花池重建玩。虽说据说要价很高,但墨燃是皇帝,并不缺钱,只要能尽快叫红莲水榭的一切恢复成楚晚宁还在时的模样,要多少银钱,于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他热症好的那日,莲池被围起来修缮,他不想叫楚晚宁被那么多人见到,又一次把他搬回了床上。楚晚宁的身体到哪,魂灵也被迫跟着移动,墨燃只穿了里衣,在楚晚宁的屋子里吃饭,他高烧刚退,东西吃得清淡,楚晚宁的灵魂就坐在他的对面,百无聊赖地盯着他。 等他吃饱喝足,正要去藏书阁查一查生死时空门相关的书籍,仆从突然进来,唯唯诺诺道:“陛下……皇后娘娘说,她想要见您。” 墨燃穿外袍的手一顿,宋秋桐,他的妻子。 确实是又有了一阵子没见过面。仆从这么说,应该是她已经在红莲水榭的外头候着了,只要他同意,宋秋桐就会进来。 可是,红莲水榭是楚晚宁的地方。若是那个女人进来,楚晚宁定然要不开心——别说是楚晚宁,就算是他,也心里难以言喻地对宋秋桐有着莫名的不悦,尽管她与师昧有着五分的相似。 墨燃淡淡道:“别叫她进来,叫她去巫山殿等着本座。” 楚晚宁坐在桌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裹上外袍,宫人进来收拾碗筷,他甚至都不用动地方。叫他在他的屋子里待着,可比在莲花池里看风景好得多,他担心墨燃发疯,但是他和墨燃的关系也就那样,墨燃对他,不过是满腔的恨意与占有欲,所以他知道,这样的疯狂迟早有一日会停下来,就像曾经师明净死的时候一样。 墨燃穿好衣服,他回头,在屋子里用眼神逡巡了一圈,楚晚宁甚至有被他看到了的错觉,但踏仙君看完一圈,还是把视线落在了楚晚宁的尸体上。 他敲敲门框,还在试图激怒他,好像胡乱叫两个称呼,楚晚宁就会气得醒过来。 他道:“皇后来了,楚妃不与本座一起过去看看吗?” 四周岑寂,无人应答。 墨燃看了他半天,好像又看到有朵海棠花,在他面前飘忽着打转,可静寂就是静寂,他等再久,也没人会理他的。 踏仙君盯着楚晚宁的尸体,楚晚宁盯着踏仙君。他还坐在左边,手指也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只不过他是魂灵,敲不出来一点声音,于是四面八方依旧无声。 墨燃站在那等了一会,也觉得自己无趣了,他挤着门框走出去,外袍都贴着边框,留出来大片地方,好像等着楚晚宁和他一起。 他无奈道:“好吧,本座大度,那就许你再睡会,你若是醒了,可也要到巫山殿去找本座。” TBC
3100
109
3604
70
1895
26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真的不虐!是篇甜文啊!不如来下注猫猫第几章能诈尸,虽然赌对了也没奖品拿就是了…… -------------------------- 04 把楚晚宁从屋子里面搬到外面去,其实有点扬汤止沸的意思。 但不论如何,总比先前守着一具尸体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墨燃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从梦中醒过来,在巫山殿或者红莲水榭,但是醒来之后至少发现,自己不贴着楚晚宁的身体了。 宋秋桐来找过他一回,不知道是听哪个宫人嘴碎,知道了楚晚宁死了的事,来试探他的口风,她是个聪明却也蠢笨的女人,虽然洋洋得意,但是也知道楚晚宁在他心里地位特殊,不敢来触他眉头,稍微和他说两句话,马上脚步娉婷,匆匆提着衣裙离开。 墨燃无暇理她。 楚晚宁一连在莲池里躺了几天,魂灵有了些变化。 他的魂灵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了,虽然左右离不开太远,最大不过走到莲池边缘,然后就像是碰了墙壁一样,再怎么往前走都走不出去了。他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从前还有灵力的时候,会花魂献祭术,能用周遭植物的灵气来弥补自身的不足,用来治愈,他被墨燃安置在莲池中间,他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些植物有关。 墨燃如他所说那样,当真日日都来看他,有时在下午,有时在黄昏,偶尔也在晚上。 搞得像是他真的闭关了一样,来了还会给他的尸体输送一些灵力,好像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他能回来。 他来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带一些糕点,楚晚宁吃不了,糕点放到最后,墨燃就会扭过身去,把糕点全都扒拉到池塘里,喂池子里的鱼。他有时候抓着楚晚宁的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候也什么都不说,就盯着他的身体,在那里静坐,但不论怎样,最后走的时候,总会絮絮叨叨地念上一句,叫他赶快醒来,尽快出关。 楚晚宁的魂灵离开了尸体,终于能用眼睛来打量墨燃。 踏仙帝君最近憔悴不少,虽然人看上去依然高大,然而眉眼之间全部都是疲惫,楚晚宁的魂灵盘坐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抓着他手的踏仙帝君,依然觉得奇怪,墨燃疲惫,看上去很宁静,与当时师明净去世之后,他给师昧守灵时候的状态还不太一样。 但是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楚晚宁也说不出来。 这一天阴天,墨燃没有来。 他躺在巫山殿的屋顶上,仰面躺着。他晚上喝了很多酒,人醉了,没去红莲水榭,突然运起来轻功,抓着神武和最后一坛子梨花白,飞身上了巫山殿的屋顶。说来也是小事,就是看到了巫山殿偏殿里堆着的酒坛子,又想起那是楚晚宁最喜欢的酒。 ——楚晚宁。 只要一想起来这三个字,他就不自觉地上前去,毫无知觉地原地打了个转,被蛊惑一样,拎起了梨花白。 酒罐里的梨花白已经没了,他又往嘴里尝试着去倒,没喝到酒,无法得偿所愿,干脆破罐破摔,信手一扔,叫酒坛子高高从房顶上,闷闷砸在地上。 酒坛子四分五裂,他对着漆黑的天空,那里已经乌云密布。 而他喝了许多,也早就已经喝醉了,在无知无觉里,竟然又在肆意地大笑。乌云压得低,周围又没有比巫山殿的屋顶更高的地方,他睁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离苍穹最近的地方,伸出手就能够触摸到天空。 说来奇怪,不知是否是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楚晚宁死了之后,分明是冬天,蜀中几乎一直在下雨。不在下雨,也大多数时间都是阴天。虽然雨多,然而海棠枯萎,雨落又在冬天,依旧雨水浇不开枝头,树木发不出新芽。 梨花白已经喝没了,手头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便抱着自己的刀,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平躺。梨花白是楚晚宁生前最喜欢喝的酒,各中缘由他也不知道,明明这酒也没什么特别的,奈何楚晚宁就是情有独钟,他也没有办法。 他没办法的事很多,好比说他很不喜欢用上“生前”这样的字眼,虽然他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创造出来很多梦,可是楚晚宁已经死了,海棠开花一样一期一会的遇见都不再有,他心知肚明。 乌云越压越低,好像马上就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墨燃醉的彻底,并不在意会有什么雨兜头盖脸地砸下来。陌刀明明在他身上被他抱着,然而这刀子却好像立着一样在他身后,又好像巫山殿的屋脊其实成了一把刀子,把他架在上头,脊梁挨着刀子,叫他如梨花白的酒坛子一样,在这高高的地方也四分五裂。 第一滴雨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墨燃毫无反应。 他看久了天,过一会就合上了眼睛,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睡觉,喝多了,在屋顶上头做真正意义上的黄粱一梦,好像也没什么。但是他喝多了,他神智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尚且就不是个喜欢安静待着的人,更不要提喝醉了之后。 喝多了之后,他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比方说他喝着梨花白,迷迷糊糊能想起来楚晚宁喜欢喝这酒,可以给他带过去,却不记得楚晚宁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好像想起来昆仑踏雪宫一战,脑子又转了个弯,自己提醒自己,什么昆仑踏雪宫? 楚晚宁,不是闭关了吗? 他的思维到处窜了窜,最后还是窜到了楚晚宁闭关了上头,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一拍脑门,并不头脑灵光地想起来,他答应了楚晚宁,他闭关期间日日都要去看他,但今日喝了酒,就懈怠着没有去。 不知道师尊闭关,若是知道他没有去,会不会觉得难过。 可他满身酒气,不成体统,楚晚宁又会不会觉得失望。 他忘了自己是少年还是成年,忘了自己是弟子还是帝君,只记得要去看看楚晚宁这一件简简单单的事。 他撑着屋顶的屋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循着云踪雨迹,茫然跃下去屋顶,跌跌撞撞踩着自己的影子,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往红莲水榭的方向去。 夜是黑的,雨是大的,他给自己撑开了避雨的结界,冬日的寒气却仍然入体,雨越来越大,有了滂沱的趋势,雨水铺洒了满地,倒映出他自己的模样,周遭漆黑,没有宫人提着宫灯的身影,只有半轮被乌云遮掩着的月亮,照亮半片残影。 他踩着他自己,没靠一点轻功,就这么走到红莲水榭,但他却没在亭子里看见楚晚宁的身影。 墨燃又觉得奇怪,拖着陌刀在地面上划出来难听的声音,脑子里混沌,各处声音嘈杂,并在一起,却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楚晚宁在哪? 楚晚宁不在亭子里,那他在哪呢? 雨越下越大,劈了啪啦打在池水里,墨燃淌着水,浑身湿透,池塘里的水不深,顺着他的裤管和腰部完全渗透了往上爬,老天往他身上砸雨点,雨水也顺着他的胳膊和脖子,蔓延着叫他身上不论是衣服还是头发,稍微一攥就是一捧水。 他在找人。 他在远处,在亭子里没见到楚晚宁,可是他的记忆告诉他,楚晚宁就在这里。 喝醉的人没什么逻辑,他找不到楚晚宁,又不会怨自己,就只能突兀地把目光投向莲池里的莲花,他想见他。 可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什么要阻止他去找他? 不如意的事那么多,怎么一池小小的莲花,也胆敢和他踏仙帝君作对,阻着他,叫他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电光朝露里,他举起来陌刀,收起来结界,就这么迈入莲池里。 墨燃的眼睛里是喝醉酒之后骇人的红,和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意,他举起刀,却不是对着楚晚宁,笼罩着楚晚宁的结界在雨中发出淡淡的墨绿色荧光,他没向楚晚宁学过那种会流淌海棠花的结界,自己用灵力弄出来的结界,就是这个模样。 墨绿色是那样不明显,以至于楚晚宁的灵魂站在石台上,就这么看着墨燃像是发疯了一样,从水池的边缘一路迈了进来,墨燃都没从酒劲里稍微醒过来,意识到这并不是十多年前,此刻也并不是楚晚宁第一次闭关的时候。 墨燃在大叫。 咆哮着如同野兽一样的声音划破夜空,只是在轰隆隆的雷声里,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墨燃少年时喜欢看话本,话本里的人物曾一日斩尽山间的桃花。陌刀通体漆黑,白天都不会反光,电闪雷鸣的晚上更不会,他站在水里,像一个鬼魅一样的影子,拎着长刀,然而浑身狼狈,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上,向下流着泪水。 分明可怖,却像只浑身湿透的野狗一般可怜。 他怒吼着,不知道是笑还是单纯地在笑,陌刀被他举得更高,在他的惨笑里猛地落下来。 电光火石里,红莲和莲叶被他整片砍断。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红莲水榭一切照旧,然而莲花也好,海棠也好,全都不是这个季节应该开的花,想来也是,又有多少花,能在隆冬时节里还常开不败,不过都是用灵力营造出来的幻象,本来就都是假的,就算是砍掉又会怎样? 踏仙帝君的鞋完全踏入莲池淤泥的深处,他一边笑,一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像是在借着酒醉释放怒气,又好像纯粹是在发疯,红莲的花瓣被他割裂,有的被他拦腰斩断,整棵七扭八歪地栽倒在起来,雨势滂沱,花瓣都不会和着风飞起来,只会在不断地打转里被雨水按倒在水里,再无翻身的余地,最后掉进淤泥里。 墨燃凄惨地笑着往前走,在莲池里走的越来越深,被莲花和莲叶阻隔,便提刀砍掉,他在水里拖着刀,背影颓废落寞,在挥刀的一刻,却又罗刹一样癫狂,开了花的,没开花的,花苞也好,盛放的花也好,他走过的地方,那些花全都被他砍掉了。 风雨依旧凄厉如鬼魅嚎啕,墨燃一边拖着陌刀走,一边像是砍杀着恶鬼一样,带着满腔的怒气与恨意。残荷败叶,枯落满池,狼狈且腐朽,连带着他一起,全都淹没在水里,这样的雨夜里,最体面的居然成了被结界包裹着的、仍然恬静躺在那里的楚晚宁。 墨燃挥刀斩尽荷花用了太久,他分明已经看见楚晚宁躺在那里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固执地要把所有红莲乃至莲叶全都砍个干净。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他好像终于累了一样,在不停歇的雨里,拖着陌刀,从莲池的另一侧,流浪回楚晚宁的身边。 莲花都没了,打着水漂,各型各状地以难堪地姿态歪在水里,暴雨如注,花骨朵在水里也渐渐沉默,只有一些绿茎还在水里支棱着,不构成障碍。 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着他去找他。 砍光了所有的花,他好像又迷茫了,踏仙帝君环顾四周,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他既不上楚晚宁躺着的平台,又不爬到亭子里,双手撑在台子上,雨水和泪水一起沉默地落下来。 他声音喑哑:“楚晚宁,本座找到你了。” 楚晚宁表情平静,合着眼眸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 楚晚宁的魂灵跪坐在旁边,表情复杂地看着墨燃。 墨燃盯着楚晚宁的面孔,他眨眨眼,喝醉的大脑没有彻底苏醒,仍然有声音告诉他,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找他,可他却也再也回不来了。 他迷茫地垂着头,雨水顺着刘海悉数留下来,他双手托起来刀,放在台子上,放到楚晚宁的手边。 刀都是有灵识的,他最开始拿到这把神武的时候,要楚晚宁帮他把刀的灵识封了,准备之后再起名字。后来师昧去世,他想给它取名叫明净,但那时楚晚宁说自己在鬼界天裂里灵力有损,没有办法做这件事。 现在楚晚宁身死,咒语自然解了。 他最近杀人都不记得,完全恍惚,今天拿陌刀屠掉满池莲花,才终于想起来给陌刀起名这件事。 他喝得多,酒没有醒,也许是醒了,但是在藏蓝和乌黑混合的漩涡里不愿苏醒,他半个身子趴在台子上,又怕水弄到楚晚宁身上,他把刀往前推了推,刀刃冲着自己,叫刀子的脊背轻轻碰了碰楚晚宁。 他伸手,手指拂过冰冷坚硬的刀身。 他道:“师尊……你说,我给他取名叫不归,好不好?” 楚晚宁没有回答他,但楚晚宁的魂灵就跪坐在墨燃的刀前,他不知道怎么办,苍白的灵体在墨燃的神武上摸了摸,像墨燃不敢摸他的衣服一样,他也不敢碰墨燃的手。 刀剑有识,墨燃说话的声音虽然喑哑而模糊,但他还是懂了主人的意思,暗夜里有了唯一一丝璀璨的华光,那把无名了那么久的刀上,不归两个字,慢慢被镌刻着显形在上头。 墨燃嗤嗤笑两声,雨珠还在顺着鼻梁、顺着睫毛和头发掉下来,他摸过刀身,在“不归”两个凹陷下去的字上头摸了摸。 他呢喃:“君不归……” 他摸着,又笑了起来,声音由低到高,由微不可闻,到整个在莲池里回荡。 踏仙帝君叹息,他不再管他的刀子,转过身去,湿透的身体贴着冰冷的石台,一寸寸滑落。 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他闷头栽倒在了被雨水浇打着的池塘里,不愿醒来。 他想沉没,想要坠落,像扶不上墙的烂泥,顺着石台整个人滑到水里,靠着台子,整个人泡在了水里。他跪坐,头顶着石台,水几乎没过他的下巴,冬日池水寒冷刺骨,他已经淋雨了好久,完全麻木。 他想,他本来就是一滩谁都看不上的淤泥罢了,瘫倒在这里,又能怎样。 楚晚宁的灵魂在夜里带着浅淡的白光,他随着墨燃走动,跟着墨燃,一并坐到了水里,可是墨燃并不能看见。 踏仙君一时间甚至有想溺毙在水里的想法,随着楚晚宁而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合上眼睛,背靠着冰冷的石台,终于要沉沉睡去,不再想着任何事。 楚晚宁看着他,他情绪复杂,担心墨燃的状态,更担心他的小徒弟这会泡在水里会着凉,可他现在虽然能走动,也不过是一片灵魂,能做的所有事情,不过是陪着墨燃,一起跪在水里罢了。 墨燃闭眼,迷迷糊糊里,脑子里好像滑过温吞漆黑的夜,在暗淡的颜色里,却有带着浅色光芒的一朵海棠,顺着同样漆黑的洪流,眨眼间被冲到了他的眼前。 TBC
3594
137
*宁缺(将夜-陈飞宇)x润玉(香蜜沉沉烬如霜-罗云熙) *魔族小世子缺x天帝玉,时间线在香蜜剧情结束几千年后,HE *孩子快困没了 ---------------------------------- 10 究竟是魔宗因着轲浩然的原因陨落在此处,还是魔宗山门因为忘川周遭千年万年不断变换的水位自然下沉,这些已经不可考,润玉和宁缺都无从得知。牵扯到并非完全通晓的领域,润玉也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把精神凝聚在周遭的环境之上。 他虽然不想贸然招来赤霄剑暴露身份,然而若是事出紧急的话,恐怕到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给自己心中留了个底,仍然搭着宁缺的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更加幽深不见底的地方走。 楼梯一路都没有岔路,笔直地通向下头那扇装潢森然可怖的大门,行至一处石缝窄小处,宁缺正要迈开步子转个弯继续下楼梯,衣服的后领却突然被润玉揪了一下。 润玉懂得比他多,宁缺不敢再贸然往前走,犼虽然是兔耳犬身的凶兽,幼时体态小,可爱得具有迷惑性,可奋力一搏,也是能吞食龙的。 他还年轻,不是幼兽,体型大许多,可是在他的心里润玉是条深不可测的大鱼,一时半会还吃不了。所以他回头,眼巴巴看着润玉,模样一点不像是一只凶兽,单纯的黑兔子还差不多。 宁缺紧张,拉弓的力道都大了,然而看着的是润玉的方向。 他道:“……白鲤仙上?怎么了,这处有什么问题吗?” 润玉松开他的领子,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给他把后领口拍平。面前两块巨石其实与先前石阶两侧的石头材质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模样看上去却非常奇怪,寻常石块堆砌成的山,要么上边宽下头窄,要么上边窄小上头宽,直上直下的也有,但并不算多。 面前这两块,便是属于直上直下的类型,并且两侧的石头,全都看上去非常的匀称,若是说这里没什么猫腻,润玉定然是不相信的。 他拍着宁缺的肩膀,示意宁缺往后站一点,两个人挨挨挤挤地并到同一个台阶上头。宁缺怕他站不稳,又下意识地在他后腰上揽了一下。 这回心思活络的成了宁缺,润玉聚精会神,后腰处虽然敏感,被宁缺搂一搂,他只毫无知觉地像安抚青年情绪似的,把手在那条胳膊上拍了拍。 不拍还好,一拍宁缺更觉得心悸,他努力撇清那些错杂的悸动,听得润玉道:“这处的石头不比寻常,比起自然形成,这样的直上直下,好似更像人工搭建。殿下还记不记得,方才小神与殿下说过,魔宗山门曾经几成废墟,为大阵遮蔽,不现于世?” 魔宗和魔族的术法,邪气的大有所在。 宁缺不敢碰周围的石块,然而往上几阶站在润玉旁边,从这个角度往下看,狭窄的两块石头似乎确实不同寻常,处处流露着诡异。 宁缺道:“这魔宗山门都已经坠落到这个地方了,也不知道当年和小师叔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但要,是和小师叔有关,仙上看的书里又说这被大阵隐蔽……我倒是听夫子说过,小师叔用浩然剑毁了一半块垒大阵的事。” 他环顾四周,闭上眼睛凝神片刻,笃定到:“好像细细感知,我此刻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浩然剑气……若是如此,我们从这里进去,会不会就是那个被小师叔毁掉一半的块垒大阵?” “块垒大阵?” 润玉喃喃道:“何以浇块垒,当一湖水倾之……这处在忘川水底,确实被水倾没,倒是不无可能。” 所谓块垒大阵,顾名思义,就是石头堆成的阵法,这阵法有名却也难懂,知道阵法名字的人大有人在,通晓原理的却是少之又少,润玉虽然皱眉,然而并不紧张,似乎是有解决办法的模样。 被润玉一连震惊过几次,宁缺已经有点麻木,润玉再明白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虽然他自成年之后一直都在进步和成长,可是离他所真正追求的境界还差的远,当年他的小师叔柯浩然,那是何等的奇才,又是经历了多少漫长的光阴的修炼,才能凭借浩然剑将块垒大阵毁掉一半。 今日的他,定然是没机会做到这地步的。 他眼巴巴看着润玉,护在人家腰侧的手还都没收回来:“仙上通透,看仙上的模样,是有办法破阵了?” 润玉有点想笑,想他好歹是天帝,堂堂天帝陛下,若是连个阵法都破不了,那他又怎么在这位置上坐了这上千年的。 他的笑意没忍住,在初始时泄出来一点尾巴尖,是一种被青年小狗一样的眼神仰慕的喜悦。这么些年,指望他帮忙做什么的有,觉得他身为天帝,应该尽什么职责的有,端的都是理所应当的态度。 润玉也知道,他坐上那个位置,就要对六界负责,于是理所应当也就是理所应当。 但是这并不代表,习惯了以责任为名后,习惯了做什么、付出多少灵力和代价都只有事成了才不会被诟病之后,被人纯粹以“好厉害”的目光看着——若能帮上忙,青年会欢心雀跃,若是不行,也会一起想办法——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被希冀着,他还只会麻木。 他自然是开心的。 润玉轻轻咳嗽一声,被他的眼神完全打败。 他握着玄冰剑,指了指狭窄的石缝,有模有样道:“块垒大阵虽然厉害,但无非是借助灵力飞速移动巨石,叫入阵的人要么被巨石夹死,要么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死,纵然凭借灵力可以飞起来,但在被群山包围的作用下也难以逃脱。” “这并无技巧可寻,你的小师叔柯浩然,当年破阵,应当便是用浩然剑径直击碎的石头。” 宁缺:“……” 润玉道:“若里面确实是块垒大阵,又被柯浩然已经毁掉一半了的话,那我们效仿,将剩余的石块一并击碎便是。” 宁缺:“……” 润玉的话听着就铿锵有力,毕竟简单概括,这破阵的方法就是直接把石头撕碎。宁缺看了看美人细瘦的身体,又看看美人手里拿着的那把看上去很眼熟、长得非常漂亮,像根冰凌似的好像还在嗖嗖冒冷气的剑。 合着原来美人鱼倒拔垂杨柳是假,胸口碎大石是真。 润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宁缺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可以空手撕石头的美人鱼,浑然不觉道:“殿下意下如何?” 宁缺回神,轻轻道:“……啊。” 宁缺能有什么意下如何,润玉的实力他至今都不知道底线究竟在哪里,然而润玉经历过天魔大战,下忘川时十分自若,又通晓古籍,能力必然在他之上。况且他扪心自问,击碎石块,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润玉如今看上去非常之自信,好像别说胸口碎大石,空手接白刃都不在话下。 宁缺严肃点点头,他在润玉腰间拍了拍,虽然仍然比润玉站的靠前,但已经有了些吃软饭的态度:“我觉得很好,我承认我现在还很弱,不是仙上的对手,所以不是客气话——破这块垒大阵,就要多仰仗仙上了。” 润玉:“……” 润玉:“?” 他忍俊不禁,润玉知道如今宁缺实力还远不及他,要登上魔尊之位,还有的历练,可都说了要仰仗他了,不但手还搁在他腰侧摸来摸去,还不往他后边撤一撤,这是要做什么。 他便笑,避开宁缺的手,无奈道:“那先烦请殿下,到小神身后来?” 宁缺看看石头,又看看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的润玉,犹豫半晌,墨迹了一下还是收了手,稍微往润玉身后撤了撤。他师父虽然跟他说了,打不赢就跑,可是他喜欢润玉,撤到后头去,又怕润玉有危险。 他萎靡道:“仙上破阵,是准备用灵力,还是也像我小师叔一样用剑?我虽然不想拖累仙上,可也想护得仙上周全一些,若仙上是用灵力破阵,不若仙上站在我后面,这样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还能用元十三箭先挡一挡。” 曾经的灭灵箭,润玉只用灵力都能挡住,这里石块那么多,自然用灵力挡下来最好。他舞剑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怕不小心波及到距离那么近的宁缺。 虽然他已经准备好用灵力直接开道了,然而叫小辈挡在前面,心中虽熨帖,却太不像样子。宁缺的好意他心领,还是安全最重要。 他勾了勾眉,示意宁缺直接到他身后去,模样也笑吟吟的。 他扯谎道:“小神用剑。” 宁缺:“……” 宁缺更加萎靡:“……那好吧。” 他听他这样说,就毫无办法了,只能老老实实站到润玉的后头,但仍然架起来了元十三箭,以备不时之需。 润玉神态很自若,等宁缺站到了他后头,他运起来灵力在握着玄冰剑的那只手上,一步一步迈下楼梯,一只手握着夜明珠,另一只手把玄冰剑举了起来。 宁缺本来就微微紧张,润玉在前头开道,他微微侧过来身子,把弓拉得更开。两个人从挺立的巨石之间穿过,第一刻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穿过那两块诡异的石头之后,再向下还是楼梯,然而就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虽然这里有初极狭才通人,进去才豁然开朗,楼梯都开阔,可容许许多人一起通过的意味之外,石块也肉眼可见得变得更多。 有的块垒立着,有的石头被击碎成小块,散落了一地,上头还有浩然剑气存在过的痕迹。 这里不比方才那处窄小,两个人并肩而行绰绰有余,宁缺握着元十三箭和弓,从润玉的身后犹豫着还是旋了出来,润玉没阻止他,他就站到润玉身边,弯弓搭箭和他并排向下走。 这是块垒大阵无疑,看着残破的石块,也可以确定确实这里曾经被柯浩然损毁了大半,只剩下一半断壁残垣守护着失落的魔宗山门。 二人走了几步,阵法却毫无启动的痕迹,该来的不来,精神一直紧绷着,这才叫人觉得厌烦。 宁缺环顾四周,那些石头该装死还在装死,似乎没有一点要动的迹象,他道:“这个块垒大阵,是没启动吗?还是当时被我小师叔砍下去一半之后,剩下的无法单独运作了? ” 润玉正要回答句“都是靠灵力,哪有单独不单独运作这一说”,那些装死的石头就好像被宁缺的话激怒了一样,陡然都旋转着动了起来,就只这么刹那之间,已经有石头飘起,瞄准二人所在之处,轰然飞劈了下来。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润玉的玄冰剑转眼又成人鱼泪挂回手腕上,他飞速撑开一片亮蓝色的结界包裹住两个人,双指并拢,忘川水自己组成的水流都开始汹涌运作,巨龙一样腾空而起,席卷过还没动的石头,更要与来势汹汹的巨石将抗衡。 润玉的动作已经快到极致,然而不知究竟是因为宁缺反应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是他太挂心润玉,比水龙更先迎击上巨石的是元十三箭。坚硬的剪头轰然插入巨石,叫石块在半空中像是一朵烟花似的完全碎裂着爆炸开来,发出猛烈的巨响。石头物色无味道,剩余的碎石砸到润玉构筑起来的结界上,又被结界飞速弹开了。 宁缺是真的紧张,润玉仍在施法,他不敢去打扰他,只敢捏捏润玉的袖子,凑得近了些,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小心道:“白鲤仙上……?你没事吧……!” TBC
1066
35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日更达成! -------------------------- 03 虽说算不得万丈高楼平地起,然而在红莲水榭里构筑起来一个台子,也花了有几日的功夫。 单纯是搭个台子,宫人们应当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停工了,但墨燃要求太多,又要台子搭在红莲水榭莲池的里头,贴着莲池中心的那座亭子搭,不但要贴着,且要留出来一小块通道。 台子搭出来了,又要风格和旁边的那座亭子一样,石砖上的花纹都要模仿得分毫不差,可又不要像那座亭子一样,周围搭上栏杆精雕细琢的护栏。 说是台子,当真只是个平平整整的台子而已。 平台不高,因为没有任何长凳之物的装饰,连接着亭子的通道又地势低,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台子漂浮在莲池上头。红莲水榭的莲花靠着墨燃的法力维持,长开不败地始终保持着夏天盛放的模样,红莲怒放着娇艳欲滴,与水榭里那颗枯萎的海棠树对比鲜明到叫人咋舌。 这样一来,那台子更好像凭空架在亭亭摇曳的花叶之间。 宫人们摸不懂踏仙帝君的心思,从前摸不懂,现在更摸不懂,墨燃从前虽说暴戾,但终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样,可是自从这人从昆仑踏雪宫那边回来,整个人每日都在散发着一种压抑憋屈到极致的气息,偏生这人自己察觉不到,还觉得自己正常得不得了。 可谁都巴不得退避三舍,因为谁都不知道墨燃会在哪一刻把古怪的脾气突兀爆发出来。 台子搭成的那一日,红莲水榭所在的南峰全部封锁上,别说是宫女,刘公都被结界屏在了外头。 墨燃精神恍惚了数日,给自己想出来了一个造梦的好法子。 他还是混混沌沌的模样,整日整日地做梦,梦里都是楚晚宁的模样。有时是他自以为是的温情,有时是一些叫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梦里的一切都十分真实,真实到像是真切发生过的事,可是他又确定,那般温柔的楚晚宁是在他记忆里从小到大从未出现过的。 他觉得奇怪,他明明是没有喝过酒的,可是脑子里混乱得一塌糊涂。 黑白不分,昼夜颠倒,他知道自己白天是醒着的,然而虚无又空荡荡地盯着某一处,哑然无声。深夜又无法寂然睡去,他缩在楚晚宁的身边,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大型犬。那人的身体就在他的旁边,可他竟然连他的衣角都不敢摸,只敢一般身体压在上头。 然后他合上眼睛,反反复复的做梦。 而那些哪怕是温情的梦,好像也在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突兀地走向衰退,好像墙皮剥落的老墙根,有阳光打出斑驳树影的地方开始一寸寸像是蝉蜕一样滑落下去,被黑色和红色替代,楚晚宁或站或坐,有时也依偎在他的怀里,可是等阳光照耀出的暖色全然衰败之后,他总看见楚晚宁躺在他的怀里。 ——或者有时,也不在他的怀里,在任意一处,孤身一人躺在广袤荒凉的冰原上,穿得单薄跪在巫山殿前的雪地里,衣衫凌乱指甲破碎地跌落在污脏的水牢中。 周围空空如也,他离他很近,然而怎样拔足都无法靠近一步。他惊悚又觉得害怕,每次每次都无法很快从梦中抽身醒来,他承认他是在畏惧,他接受不了,无论是哪里的哪一个楚晚宁,都会迅速从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孔上,七窍之中滑落出来斑驳血迹,使他成为一个将死之人。 他说,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或者说,请你放过你自己。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墨燃甚至觉得他没有死,并且日日都在想他,不然怎会这样频繁地和楚晚宁在梦里相见。 他不得不尽自己所有努力去摆脱这种犹如实质一样缠绕他周身的痛苦。忘掉一个人,其实还是挺容易的,他甚至搬出来曾经的师昧来安慰自己,他爱师昧,痛恨楚晚宁,按理来讲,哪怕因为楚晚宁与他缠绵八年,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师尊,叫他念念不忘。 ——可是毕竟他不像爱师明净一样爱楚晚宁,只是恨着。 这样的情绪,总该有个头吧? 然而静坐时,他又会开始思考,到底真的是他想要忘记了楚晚宁吗?若给他一个机会,他真的乐意用别的什么,来换掉这些痛苦到令人无法拔足的情绪,来把楚晚宁这个人完完全全从他记忆里抹去吗? 他纠结都不用,回答直接了当到不假思索。 不愿意。 他虽然知道他恨楚晚宁,可是要他叫楚晚宁这个人从他生命之中消失掉,那实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就算再痛苦难过不甘不情愿,他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意愿,把这个从他少年时期就一直与他纠缠不休的男人从他生命里割舍开。 那可是他在这个尘世间最后的一捧火,纵然寂寂熄灭,纵然焚烧过后的灰烬迎风扑了他一脸叫他满目血丝几欲落泪,然而总不该连火焰燃烧存在过的影子都不留下来。 痛苦无法摆脱,忘记又不心甘情愿。 他在下着雨的那一天里,坐在楚晚宁的屋子里头,搬了一把椅子冲着门外。他对着残阳静坐了许久,就看着院子里的莲花被雨水打地上下摇晃,他记忆飘出来,突然之间就又有了个醉生梦死里,给自己营造出另一个假象的好法子。 楚晚宁不想活了,他没办法,可是他要楚晚宁不死,谁也是真的拦不住他。 从前,在死生之巅还没有覆灭的时候,楚晚宁有个习惯。 具体原因是什么,踏仙君摸不出门道。但当时他还年少的时候,楚晚宁对他们说的是他年轻时修炼心法急躁,身有旧疾,虽然没有大碍,但是每隔七年都要闭关静修一旬。 这十日内,为了不让随侍的弟子紧张,楚晚宁给自己下了泯音咒,每日也都只有一个时辰能有神识,其余时候则绝不能被人打扰,所以他都会事先在红莲水榭布下结界,只容薛正雍和他的三个弟子进入。 而他当年闭关时,正是十日里几乎每日都会从早到晚,盘坐在红莲水榭那方巨大的莲池正中央的亭子里。 墨燃印象里,他只陪楚晚宁闭关过一次。 或许算不上是陪,那时他还年少,因为折了王夫人的海棠花,所以被楚晚宁不由分说打了一顿,是师昧给他端来热腾腾的抄手,而楚晚宁之后一直对他不闻不问,楚晚宁也定然是不知道,当时那花是他折来想送给他的。 墨燃当时因着折花被罚的愤懑,在楚晚宁闭关的十日里,一次也没来看过他,楚晚宁对他的态度没表示什么,也就是自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越走越远了。 而再后来,鬼界天裂,师昧离世,他修炼珍珑棋局,楚晚宁灵核被废。 他是个连灵核都没了的废人,也自然不再需要闭关。 若是他灵核没破碎,按着之前每七年闭关一次的算法来算,他应该已经在这些年里又闭关过一回了。 像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墨燃先亲手给他换了一套衣服。 他以前没怎么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可是帮人穿个衣服,梳理个头发,总还是会的。楚晚宁自被他困在死生之巅这深宫牢笼里再也出不去之后,基本也就放弃了再束发加冠,他虽然不卑不亢,然而心知肚明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灵力强横的北斗仙尊,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 再加上墨燃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地拉着他上床,发冠坚硬,总会磕到碰到,他又没了灵力,是个比普通人身子骨还差一点的人,破了口子,流了血,没再像从前一样转眼就能愈合。 于是,一是墨燃不许,二是他早就身份不如从前,三是虽然他时时刻刻挺直腰板还要维持尊严,保持衣衫整洁不卑不亢,可他自己都觉得没必要再凭借着什么华丽的发冠再挽留住什么已经流逝掉的东西。 所以往往只用一根簪子别在脑后,固定住大半头发,踏仙帝君同他上床时,拆下发簪就是青丝流泻。 墨燃把楚晚宁打横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楚晚宁的头软软地偏向一侧。楚晚宁从前的东西虽然都已经被他扣押掉,但他都还保存得好好的。衣服、发冠,一样不落。 他给楚晚宁换上他还是死生之巅玉衡长老时的那套衣服,然后替他梳理头发,每一步动作都轻轻地,最后给他戴上发冠。 镜子里的人歪着头倒向一侧,面上是宛若熟睡时的恬然,楚晚宁已经好多年没有以这个造型出现示人过,镜子里的人被装扮得端庄俊逸,发冠棱角分明,如他生前一样高洁不可侵,却被淡然的容颜冲淡,显得无端有些意外的温柔。 楚晚宁靠着椅子坐着,墨燃站在他身后,一黑一白,一站一坐,踏仙帝君执起他的头发,仿佛爱侣之间丈夫在替爱人束发,然而铜镜微微扭曲,又带着几道岁月留下来的划痕,黑白错落分明,可面容模糊不清。 墨燃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安稳而沉静,黑的发紫的眼睛盯着铜镜看了半晌,他在一片寂静里轻轻蹲下,勾起楚晚宁的膝窝,把他轻轻地打横抱了起来,叫楚晚宁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 楚晚宁的魂灵又被他弄醒,他的肉体闭着眼睛,所以楚晚宁比墨燃更分不清白天与黑夜,醒着就思考,就默默由着墨燃发疯,而后慢慢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墨燃做出的什么动静弄醒。 他被墨燃这么抱着,心里差点咯噔一声。 楚晚宁自嘲,还有些不着边际,踏仙帝君这架势,别是要给他抛尸到后山喂鬼吧。 墨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寂然无声,南峰被他封锁,红莲水榭里除了他和楚晚宁的身体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他抱着楚晚宁迈过门槛,楚晚宁那套长老的衣服上白色勾着银边的下摆被风吹得乱晃。 外面在下着绵绵细雨,并不算瓢泼,可是冬天潮湿,稍微有些雨水都是寒冷到彻骨的,墨燃又庆幸楚晚宁死了,不然这么阴冷的天气,他定然会觉得不好受。 他开了结界,笼罩在两个人上方,黑漆漆的靴子踩在堆积起来薄薄一层的水里,啪嗒啪嗒的声音像雨在风里的回歌,又像是苍穹滴落的泪滑过脸颊。 墨燃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平静成这个样子,他抱着楚晚宁,无端觉得自己是在走向一个千回百转轮回过后,仍然会得到的一个必然。 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样,好像曾经在这里就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他忘了。 就好像一切事件风波都起始于莲池中央的那个凉亭,而兜兜转转那样多年,尘埃还没有落定,可轮回已经走过一圈因果,楚晚宁又要无知无觉地停在那里。 而兜兜转转,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未从漩涡里脱身。 雨水跳跃,坠落,不安地融入水面,慢慢荡涤。 亭子侧的台子上被铺了一层精致的软垫,上头是墨燃撑开的能隔绝开一切风雪侵蚀的结界。墨燃静静地听着微弱的雨声,他走过通往凉亭的回廊,抱着楚晚宁走过凉亭,顺着连接台子的小径踏过楼梯。 他停滞在那里,他半跪下来,执着了那么多日,做出微弱的妥协,终于松开了手。 他把楚晚宁放在垫子上,叫楚晚宁端正地躺下,他拉着楚晚宁的手,铺平白衣人的衣角,叫楚晚宁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端庄肃静的平躺。 许是绵绵细雨代替了泪水,又或者是他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其中,接受了这个即将持续许久,叫他把自己都骗过的梦,他竟然真的不再歇斯底里地有那些感情波动。 他看着楚晚宁的脸,听着宁静的雨声,在台子上陪着楚晚宁待了好久,久到楚晚宁都以为他走了,他终于动了动跪得有些发麻的腿,摸摸楚晚宁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又碰碰楚晚宁乌黑的发梢,然后把手收回来。 墨燃道:“晚宁你看,你的三个徒弟里,终归还是本座对你最好。知道你要闭关,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环顾四周,四周苍苍茫茫,是不会凋零的莲花构筑起的层层叠叠宛如保护他一样的壁垒,于是他去执起来楚晚宁的手,听着花叶摩挲的声音,喑哑着继续道:“上一次你闭关之前,本座折了王夫人的花。那时候是想送你的,但是你打了本座一顿。” “本座因为生气,所以一次都没来看过你,你是不是也因此记恨本座了?” “但是本座大度,这都不要紧。”墨燃说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但仍然坚持道:“这次你闭关,本座可以天天来看你。你现在没有灵力,本座给你,或者你闭关时间久一点,这都无所谓,可是你要答应本座,出来的时候,要告诉我。” 他拉着楚晚宁的手拉了一会,好像是觉得实在没什么再要和楚晚宁说的了,而楚晚宁的装束一如当年,好像他都回溯了时光,成了死生之巅的弟子,成了玉衡仙师座下的小徒弟。 他执着楚晚宁的手,还是轻轻吻了一下有些苍白的指尖。 他都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就像是在做一场巨大的送别礼一样,早上是阴天,上午是阴天,他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经是下午,然而这时依旧是阴天,小雨。 踏仙帝君的腿跪的有些发麻,眼神也有些发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就这么松开了楚晚宁的手,轻轻搭回去。 他深深地吸进去一口气,清浅而缓慢地呼出来,双手收回来,向下长叩不起,在这场绵绵的阴雨里,在空无一人的南峰,像是在逼迫自己沉入梦境,又好像因为呆滞,真的重复了旧时的光阴。 他喃喃:“弟子墨燃……恭送师尊闭关。” TBC 不知有无写清楚,踏成0.5之前也是当过0.25的,第一次猫闭关的时候踏子其实去了亭子,而且替猫挡了花,但是被花臂男抹掉记忆,所以不记得了
4190
146
*宁缺(将夜-陈飞宇)x润玉(香蜜沉沉烬如霜-罗云熙) *魔族小世子缺x天帝玉,时间线在香蜜剧情结束几千年后,HE *虽然如期日更,但好像更的不是一篇【。】【那也算日更! ---------------------------------- 09 忘川水深不见底,两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又谈了几句,在水里向下漂动了许久才来到一个状似忘川水底的地方。 这忘川水的上层虽说绿油油一片,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越往下走,绿色反倒是越不明显,中段是青荇一样的绿,再向下甚至直接成了墨绿,等到两人到达疑似水底的平台时,水流直接成了半透明的黑色。而与忘川水之上的波涛汹涌也不同,越是向下走,水反而越平静,只在他们快要到底时传来过一次震动。 宁缺和润玉清楚,估计正是水底有这种震动,顺着水流一路翻卷到上面,才会导致水面的水变得凶猛。 水中的失重感明显,等落到水底脚踏实地时,居然乍一下脚底还有些发软。到了下面,能实打实地走起路,不再需要担心会被水流冲散。 润玉本打算就此和宁缺把手松开,他悄无声息地松了些力道,试图往自己的方向收手。 青年在打量四周,他并不知道这里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这里明明是水底,可周遭却环绕耸立着如山川一般绵延不绝的石块,甚至还有楼梯一样的建筑在远处若隐若现,一切在水底都显得那样平静,可正是因为平静,才在这幽深晦暗的地方显得诡谲可怖。 手里的力道松了些,宁缺精神没在那里,不但没察觉润玉想收手的企图,甚至下意识握着润玉手的劲又大了些。 他拉着润玉细瘦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润玉猝不及防,他又暂且没用任何灵力,单纯靠着宁缺的力气,差点被他一把拉到他怀里。 宁缺毫无知觉,另一只手在平静无波的水流里指了指环绕的山群,对被他拉过来的润玉道:“这里怎会这样诡异……水底有山也就罢了,白鲤仙上,你看那里的台阶,明显是人工修筑,这里明明是忘川水底,怎会有那么多人活动的痕迹?” 润玉看了看他不仅没来得及挣脱,俩人还越握越紧的手,默默道:“殿下,你……” 宁缺扭头,一脸纯良:“嗯?” 润玉:“……” 青年的注意力明显是没在这里的,这样的场合,好似他也不太好因着这种事特意把话题打断,青年的手大出来他一圈,温热而宽厚,握起来当真舒服,他尝试把自己的注意力总这上头转移,于是也顺着宁缺手指的方向,第二次又把忘川水底周遭的环境打量了一圈。 润玉由着他握着手,这里没有其它生物,方才他以为这便是水底了,然而看见宁缺为他指的通向下的阶梯,他又觉得这好像还并不是忘川的水底。 他道:“……没事,不过,小神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冥界之事?” 要说博学,恐怕如今六界之内没人能比得上如今的润玉,宁缺不知道他这时提起冥界是要做什么,不过他年轻,对冥界的事知道的少,便道:“不知仙上说的是哪方面,我愿闻其详?” 润玉略略忖度:“冥界是各方万物轮回之处,也是一切的终点与起点,达鬼门关,走奈何桥,偿还生前之罪孽、褒赏有功之士,忘却前生,按理说,忘川水本也应该是属于忘川的,最后却是横亘在天魔两界之间。” 宁缺安静地等着他后文,他直接继续道:“冥界虽通过别的途径也可造访,然而小神有印象,在古籍之中曾见到过,忘川水底有直连冥界入口的说法。” 宁缺贴他贴得近,这里除了他们俩根本没有别人,那长得像山一样的石块堆里既然有楼梯,那两人是自然要下去的。 他们就这么维持着牵手的姿势往那边走,宁缺边走边道:“那仙上的意思是,这楼梯出现在这里很正常,楼梯的底下是冥界的入口?” 润玉亦步亦趋跟着他,人鱼泪上头的贝壳装饰轻轻碰在宁缺的手根。 他道:“冥界的入口倒是未必,方才小神算了一下,我们下沉的时间不算很长,或许还没有到底。” 他和宁缺走到石阶入口处,他看看那些耸立起来巨大十块,又继续道:“而若这处是冥界的入口,那这些东西应当已经在这里存在了许久才是,然这石头外表远没那样古老,构筑的风格也并不像冥界,比起通往冥界的入口,反倒更像是什么东西因为外力整个坍塌陷落下来,横亘在忘川水底与水面之间。” 两个人往状似山川的石块之间走,润玉被他握着手,手心微微出了点凉丝丝的汗,湖底海底或是水底,大多幽深晦暗,他想起曾经暗淡阴沉的洞庭湖底,那里尚且还有夜明珠做照亮的光。 然而忘川水下却是真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丝绿光萦绕在周围,勉强能照亮人的视线。四周本来就沉寂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了绿色荧光的衬托,竟然显得比纯黑色还要叫人觉得可怖。 宁缺还在握着他的手,他是魔族,这样的环境还不足以叫他觉得畏惧,他倒是有点担心润玉,但一见润玉模样比他还泰然自如,甚至老神在在的,见他回头来看他,还对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看他那样子好像真是如鱼得水了似的,宁缺只好把各种诸如什么“怕黑可要拉紧我”之类的话咽回了嘴里。 两个人拾级而下,他还是关心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管他到底是什么入口,先下去看看再说吧。这楼梯下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仙上也要小心为妙。” 润玉本就跟他错位半步在他后头,宁缺好像生怕是会突然出现个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又和他拉开了半步,居然是个半包围着他,把他保护在后头的姿势。 润玉看着他的模样觉得有些想笑,若是论修为与法术,宁缺都是不及他的。可是,能有人站在前头一心想要护着你,谁又能不心里生出暖意觉得开心。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也有一会,润玉沉吟一下,还是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 宁缺立刻扭过头来看他,表情有一点点受伤,润玉根本见不得这种眼神:“此处阴森灰暗,你我若是再这样走下去,恐怕都要栽下去……” 他轻轻咳嗽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像是在哄着小朋友,细听起来又非常暧昧,不论如何,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他道:“殿下若是想握着……等出来之后随意你。” 宁缺的表情看上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他哦一声,把头扭过去,去拿他的弓和元十三箭,开始换做把武器戒备一样拿在手里。润玉也不知道是错觉,总感觉宁缺扭过头去的时候颧骨都在往上翘。 他看着青年别过去的侧脸,心也跳的快了些,他抿一抿嘴,又想唾弃自己,有这么高兴吗? 宁缺都把弓箭拿了出来,润玉再空着手就显得有些不太合适,蓝色灵流转瞬闪过,他把手腕上的人鱼泪幻化做玄冰剑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又聚拢起一团水系的灵力拿来照明。宁缺转头,看着他的剑觉得很新奇,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细想却想不起来,他打量一会,还是站在润玉前头向下。 台阶很长,两个人就这么一步步往下走着也一步步聊着,慢慢向下挪动。 润玉走在他后头,把夜明珠举过头顶,试图要纵观全局,他从这个角度隐隐约约能看到台阶之下的景象,这是一座山,除却他们踏过的楼梯外,几乎都是石块和砖磊,润玉皱着眉,俯视向下却隐隐约约能看到楼梯的最底部,除了屹立着巍峨的石块外,还有一座门一样的东西。 那扇门也巍峨雄伟,不知道具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上头不知道堆砌着的是森森白骨还是单纯雕刻出来的白色花纹,夜明珠的光打在上头,好像只能看的见门的顶端在焕发出来幽深又诡异的浅白色光辉。 润玉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看,他觉得不只是这地方,那扇门同样叫他觉得眼熟,他甚至敢笃定,这样恢弘的建筑,他在还是夜神的时候,在省经阁的某一本书里头看过。他把夜明珠向下举了一点,拍宁缺的肩膀。 他道:“小神怕是自己眼拙看错,劳烦殿下往那个方位看一看,那边楼梯的底端可是有一座门?” 润玉只是来陪他的,真正出来出任务的是宁缺,他不敢大意,手里拉着弓,元十三箭已经搭在了上头,他往润玉夜明珠照着的那个方向细细看着分辨半晌,突然惊呼道:“这……这是魔宗山门!?” 润玉一怔,“魔宗山门”这几个字巧妙地和他记忆力的那本书对在了一起,魔宗这事太久远了,好像还是太微都还没当天帝那时候的事情。 他本来以为忘川水患这事不算大问题,然而牵扯到魔宗,怕是确实只凭着邝露一人无法解决的事情,也幸好他今日随着宁缺下到了忘川水底下,不然之后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他在心中大致搜罗了一圈,估算了一下危险,好说歹说有了个底。他拍拍宁缺的肩膀,扶着青年岳峙一样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向下走。他道:“殿下强闻博知,这样久之前的事了,魔宗山门竟然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一眼就能看出来。” 宁缺被他搭着肩膀,下楼的脚步努力变得再稳重一点。 他有点哭笑不得,润玉到底是怎么长的?一般来讲他大喊完魔宗山门这种生僻词,润玉不是应该疑惑地问他那是什么才对吗? 结果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直接把他想介绍一番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他甚至毫不怀疑,润玉可能知道的比他还多。 他赞叹道:“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我一个魔族,又是夫子的亲传弟子,魔宗与我当年的小师叔轲浩然息息相关,夫子的十三位亲传弟子都是知道些关于魔宗的事的……反倒是仙上你,明明是神族,怎么会对这种事这么清楚,又是在书里看的吗?” 宁缺回头看他,那角度像是只大狗似的,叫人忍不住想去摸他头顶扎起来的一小揪头发,润玉无端想起来这位小世子的真身好似是犼,那真身应当是有对儿兔子一样的耳朵的。 他的手有些痒痒,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在这个时候不太应该出现的东西,他对宁缺抬了抬一边眉毛:“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连小神从哪知道的魔宗都知道。就是不知,殿下对魔宗了解多少?” 所谓魔宗,与魔族有很大的不同。 上穷碧落下黄泉,九重天之上,甚至三十三重天之上,虽说要去到那地方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可是唯有魔宗不同,几成废墟,为大阵遮蔽,不现于世。 魔族虽然名字里带着个魔,却和魔族关联的地方只有当年魔宗之中人的出身。六界之中都有“救命之恩昊天罔极”的说法,可魔宗之人虽全是魔族,当年却全都信奉冥王,向往着冥界,只不过是因为这宗门里全都是魔族,所以才有了魔宗的名字。 那是太微都还没有当上天帝,廉晁都尚且只是储君的时候。 魔宗既因信仰不同被魔界排斥,更因为信奉冥王而与其它几界遵从着昊天等诸类神明相斥,在六界之中的发展举步维艰。 后来的事,书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是说因为宁缺的小师叔、夫子的师弟,柯浩然,魔宗在几日几夜之间陨落,教徒散尽,到最后世人竟然甚至都找不到魔宗山门的所在。 而它存在的时间不过几千年,相对于漫长神生也不过弹指一瞬,千年万年之后,润玉若非在当夜神时从省经阁看到相关的书籍,甚至都不会知道魔宗这个宗门存在过。 宁缺皱眉道:“魔宗功法乃偷天之术,修行魔功之人体健寿绵,这话我也听夫子说过,可夫子似乎对魔宗并不抱有什么太大意见。” 润玉思索半天书里头的内容,魔界书院是他当上天帝之后魔界那边才创设的,在此之前夫子就像个斗姆元君一样的世外高人一样,魔宗存在的时候,他也是出世而不入世。而他是天帝,承天道,也体会过化天地见众生是什么滋味。 魔宗这话题虽然早古,他还是道:“夫子之事,我应当没有殿下清楚,但魔宗修炼,虽说是要吸天地元气的,然夫子应当是早已参透天地万物循环相生的道理,不担心天地元气会被魔宗吸干……所以,便不认为魔宗是邪魔歪道吧。” 他和宁缺又下了近半数台阶,距离那扇高大宏伟的门越来越近,润玉恍惚片刻,又继续道:“书中写当年魔宗山门陨落,魔宗又信奉冥王。不是都说忘川水底是距离冥界最近的地方,有通往冥界的通道……” “若当年魔宗山门本就建立在忘川水附近,那我想,恐怕这正是魔宗山门陨落于此的原因吧。” TBC 加入了很多很多的二设!!!!
1108
40
*前世,一个猫猫死而复生的故事,HE *BGM-余震-张敬轩 *开始集中精力准备更这篇……我又来挑战日更了 -------------------------- 02 比楚晚宁预料之中的要好一些。他死后两日,墨燃对他的死既没有表现出极大的疯癫痛苦,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快意欣喜。 师明净死之后墨燃的反应还历历在目,他痛哭流涕,不吃不喝,好像世界坍塌,从那之后对楚晚宁也爱答不理,整个人日复一日地阴沉下去。 然而他死了,墨燃带他回死生之巅,给他算得上温柔地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换一套干净的白衣裳,在他身上好像是施加了什么法术,也不叫他入土为安,反倒是把他放到床上躺着。 楚晚宁毛骨悚然,就算是他已经死了,可墨燃也不至于变态到还要对他的尸体做些什么吧? 幸好他没有,墨燃平静,平静到楚晚宁都觉得瘆得慌,也觉得他身死那日,墨燃求他不要死、求他理理他的话语,不过一个巨大的色彩缤纷的皂荚泡,甚至不用针,拿手指点一点就爆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山雪落下了,也化开了,他在那里合眼陨落,又被带回温暖的南方,体温从冰冻变成寒凉,可南方也在冬天,骨子里的寒意仍然彻骨,海棠树的枝头也没有一朵花儿在盛开,萎靡地悉数低头哀悼。 他被墨燃擦着脸上的血渍,他品着那句话,回味着墨燃落到他脖颈上头的那湿润的东西是什么,他想自我安慰一下自己,墨燃那样的话都说了,他并非是想不自量力地去比较什么。 虽然他们无数次上//床、然而不是情人,也更不是爱人,墨燃虽然日日楚妃楚妃地叫他,把他当个脔宠,可楚晚宁自己还要些脸面,尽管零落成泥,可终究是还要苟求自己以墨燃师父的身份来自居的。 既然是师父,自己的师尊离世,纵然前因后果良多,然而也自然有可能是泪吧。 但他细想又觉得荒谬,那可是踏仙帝君啊,墨燃怎么会为了他掉眼泪呢?毕竟他此后吃喝照常,不哭不闹,完全像是昆仑踏雪宫一战没有发生过,他也没有死的模样。 楚晚宁枕在自己的躯壳里,好像漂浮在广袤的大海里,他死了,墨燃终于不再缠着他烦他了,也不再日复一日要他侍寝,逼着他和他上床,到后来也算不得逼迫,他脱衣服,楚晚宁基本上就知道自己会得到怎么个待遇。 可是明明他都死了,墨燃还是絮絮叨叨和他说话,说话说得也都是些小事,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准备弄些什么东西,哪里有了什么灾患,他又是怎么解决的。 这些话,他生前墨燃不怎么与他说,与他说的时候也不是在征求他的建议,就只完全的陈述,楚晚宁又能回答什么?无非是保持缄默,只在听到离谱的时候才忍不住反驳。 墨燃不止和他说话,晚上躺在他身边睡觉。这是楚晚宁觉得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生前这样也就算了,可他是死了老婆吗?分明恨他,然而人都死了,却留下孤枕难眠拥着人家身前衣装的样子,仿佛他们是夫妻,曾经一往情深。 可是,他算不得他的妻子的。 楚晚宁半梦半醒里思考,他已经死了两天了,但是仍然在思考这件事的因果。他动都动不了,也只能去思考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还存在于人世间,思考很久,最后只能怀疑是他分去另一个尘世的灵魂出了问题,不知是那半片灵魂悉数进入另一个尘世失败,又或者是失败了一部分,有一部分残魂跟着回来了。 不过一切都是“怀疑”,究根结底,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一直平躺着,也翻不了身——墨燃也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他眼皮合着,看不见墨燃在做什么,然而在布料摩擦声里,他也知道墨燃睡得不安稳。 想来也是,这也太变态了,谁在一具尸体旁边睡觉还能睡得沉呢。 他的魂灵在那具身体里,有时候好像能挣脱开一时半刻,以一个灵体的姿态在那里看着他被安置在床上的尸体。 这一日晚上,他发现墨燃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楚晚宁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的精神状态,好像就是因为这人太正常了,所以反倒是衬得他很不正常。 他与他的互动越来越频繁。他和他说话,这很正常,他去摸他的手,抚平他的衣角,这些也很正常。然而,若在前头加个“他已经是个死人了”的前提条件,什么就都开始散发出浓郁的诡异了。他尴尬至极,倒是宁愿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他再被墨燃弄醒时,是他死后的第三个早上。 墨燃那天晚上做了个美梦,他难得睡得昏沉,脑海里没再兀自重复着为他放映楚晚宁自天上陨落后在他怀里七窍流血的模样。 他梦见楚晚宁躺在他身边,他们像从前的每个夜晚一样颠鸾倒凤,但楚晚宁并不推拒他,他要亲,楚晚宁就红着脸给他亲,目光虽然闪避,但没有一丝不情不愿的厌恶。 甚至于他进入他的时候,楚晚宁向来无处安放的手主动抱住了他,轻轻扣在他后背上,他抿着嘴唇,眼尾挂着艳丽到吸人魂魄的红,猫的爪子收起来,像是怕伤到他一样,只用柔软的肉垫在他的后背上不痛不痒地一点点挠。 这梦美好的都像是现实了,叫他完全屏蔽感官,朝都不上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之前都好像沉浸在那般云雨叆叇,缱绻到叫人心尖都蜷缩的梦里。 甚至以至于他蒙蔽自我蒙蔽得太过分,自我麻痹地对自己说着,楚晚宁死了不过才是一场可怖的噩梦,只要醒了,一切就好了。 醒了,虽然楚晚宁会对他的美梦嗤之以鼻,甩他脸子,因为他们不可能举案齐眉。可至少那人鲜活灵动,还能给他反应。 梦境告诉他,要他在阳光里苏醒过来,就能迎着光,就能还拥有光,就能挥散所有噩梦,重新拥抱他的枕边人。 于是他信以为真,一觉睡了那么久,终于肯睁开眼睛,他迷迷瞪瞪的,还在美梦的余韵里,以为过去的三天都是假的,自然而然地翻了手臂,要去搂楚晚宁。 可是他们并没有共赴云雨。他不是赤身裸体,穿着寝衣;楚晚宁打理得整齐,亦不是。 布料摩挲到布料的声音叫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可他还是没有彻底醒来,他浑浑噩噩了整整三天,好像一切照常,照常到很多宫人甚至都不知道楚晚宁死了。一切都仿若寻常模样,可好像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天崩地裂是什么模样。 与师昧去世的时候好像还不尽相同,那时只是心痛、想要痛哭而已,可偏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恨楚晚宁,楚晚宁死了,他却觉得眼前日复一日地暗淡下去,残灯无焰影幢幢,流岚火光不再在他面前停留,呜呼哀哉闪烁着,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 他维持现状,不过为了抓住那一丝光亮的影子,可是他清楚地明白,世界上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在意他的人已经离世了,而他自己在无法避免地走向分崩离析。 楚晚宁在阳光下闭着眼睛沉睡不起,踏仙帝君半阖着眼睛,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制的一场荒唐彻骨的春秋大梦里。 他似抚摸情人一样,拍楚晚宁浑然不动的僵直臂膀,迷茫而惬意道:“晚宁,本座做了个美梦,本座梦见你……” 楚晚宁当然不会理他。 墨燃咂摸了一下嘴,楚晚宁没理他,他自然认为昨日做狠了,这人昏昏沉沉不想说话。所以他顺着楚晚宁裹着寝衣的胳膊向下无知无觉地一寸寸摸,他迷糊道:“本座梦见你主动过来亲本座,宝贝你说,这是不是好……” “……晚宁?” 他再往下摸,单凭潜意识里习惯对方熟睡时的姿势,一下便扭过身体来,用厚实的大手抓住楚晚宁的手。 他陡然惊醒,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一句晚宁骨鲠在喉卡在嘴边,死活再也叫不出来。 那只手不是温凉,是冰冷,随意他摆弄,是死人的手。 今日的楚晚宁也像前两日一样,到梦里来见他。他是想见到楚晚宁的,想见到那双霹雳一样冷彻的凤眼,哪怕是瞪他,也想听见那把清澈的嗓子唤他的名字,哪怕哪怕是一如既往地留下一句“放过你自己”之后七窍流血着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也是极好的。 可偏生这一回的梦境甚至不是冷蓝的色调,是暖洋洋的暖黄,楚晚宁对他的态度也是极尽温柔的迎合,骤然苏醒的反差太大,他穿着寝衣,目眦欲裂一样瞪大了眼睛,好像还不可置信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梦境。 不明白故人可曾入梦来。 楚晚宁于他而言纵然不是挚爱,可必然是至亲,他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上午的阳光不改色地照拂在他和楚晚宁的身上,他醒来,分崩离析的路好像因为这美梦,反而在漫长的三日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仍然保持着睁着眼睛的模样,拉着楚晚宁的手平躺,心脏如擂鼓怦然跳动了许久不肯安静,他发现他好像也就是在这么一个天气很好、阳光也很好的冬日里,不得不接受一个已经被他拉长三日、还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楚晚宁永远地沉睡了,不会再醒来,不会再因为他的侮辱谩骂对他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那双凌厉的凤眼不会再对他怒目而视,那张颜色漂亮的嘴巴也不再会张开,吐露出令他不满的话语。 两人并肩平躺在床榻上,好像一对夫妻,手挽着手,立刻要絮絮而语。 然而没有。 踏仙帝君拉着昔日师尊的手,浑然全身僵硬地坐了起来,他仍然那样不可置信,伸出来另一只手去试探楚晚宁的鼻息,又去摸他颈边的脉搏。 当然都是空空如也。 楚晚宁的灵魂正在昏睡沉寂,毫无知觉,明黄和阴影之间折出来一道不怎么叫人觉得顺眼的橙红,墨燃眼里的橙红逐渐放大,一点点就成了血红,他不想叫那血红粘在楚晚宁的身上,抓着白皙的衣服,整个把楚晚宁推到床榻内侧的阴影里。 而他的光亮彻底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他撑在楚晚宁的身侧,崩溃又目不转睛地看楚晚宁恬淡的一张脸,他气又急,被心底的八苦长恨花整整拉长了三日、延迟而来的痛苦甚至还没有一涌而上,只是一波又一波,要凌迟他一样一点点翻卷着蔓延上来。 他气不过,咚的一声狠狠锤在楚晚宁身侧的床板上。 楚晚宁的魂魄被这惊天巨响锤醒,方才又有了意识,便已经听得墨燃在破口大骂,踏仙帝君的声音里暗含着可怖,他都差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他身死的那一日,转眼就会听得墨燃又发出凄厉的惨笑声。 他质问他,他说:“楚晚宁,你他妈都死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楚晚宁也云里雾里,墨燃情急之下本座的自称都忘了,回到最初,不过原原本本的一个墨燃而已,他懵懂,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明明是他把他的尸体放在这里——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必然是为了不叫他的尸体腐朽掉的——连入土为安都不许,分明不愿意放过他的是他。 他也生气,墨燃却比他还要愤怒,他道:“你他妈的叫我放过我自己……你倒是醒过来告诉我!我他妈怎么放过自己!?” 衣料摩擦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墨燃好像是仓促地挪动了身子,有风声急促呼啸而过,楚晚宁凭借着余下的四感去感受,狰狞地一声巨响,居然是刀剑戳向他头顶墙壁的声音。 墨燃的声音果然愈发凄厉到惨绝人寰,他嘶哑地吼道:“楚晚宁,你说话啊!你叫我放过谁我没有放过?本座杀薛蒙了?本座屠了昆仑踏雪宫了?你就当真活腻歪到那个地步,偏偏要去送死吗!?” 他绝望地嘶吼,三日过后的痛苦幽深而绵长,他根本不知道人在伤心痛苦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会是这种感受,甚至他都并不需要与师昧死的时候作对比,因为他已经恍惚又撕扯到无暇再去想昔年的事,只是稍微一想楚晚宁这三个字,都会觉得撕心裂肺一样针扎的痛。 他骂骂咧咧好一阵,最终居然还是熬不住,崩溃着涕泗横流,到了最后,剩下的竟然是抱怨,他抱怨楚晚宁明明血滴漏那样的酷刑都熬过来了,明明他们互相折磨那么多年,楚晚宁也始终都不咸不淡的那副模样。 可是究竟凭什么……就是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关头,他明明都杀过那么多人了,明明就是在一个他根本预想都没预想过的地方,还要在冰天冻地的雪地里。 楚晚宁就这么走了。 青年的呜咽声逐渐拉大拉长,眼泪滴落在阴影里,晕开的水渍都不明显,他忍住一刻,再过一刻,崩溃的声音却更加明显,他甚至能从心底下捕捉到那些已经被他努力搁置了三天的情绪是怎样一层层像抽根发芽的树一样,飞速用枝条攫取到他的心,飞速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包裹住,要他疼到痛不欲生的。 再后来,便是哭也哭不出,颓唐留下一个岳峙倾颓的背影,他半跪在床上,好像还是当时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卑微如蝼蚁,要向人乞讨都未必能得到一丝怜悯。 谩骂停了,抱怨也停了,只剩下哀婉的恳求。 他抓着楚晚宁的手,轻轻贴向自己的脸颊,他求楚晚宁。 他说:“师尊,我再也不骂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他说:“晚宁,我以后对你好也可以,你从前做过什么,本座都能不追究,所以你理理本座,嗯?” 他是真的毫无办法,眼底流露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绪,一滴一滴随着眼泪滴落在楚晚宁的衣襟上。楚晚宁被他破口大骂一顿,又被他抱怨一顿,最后被哀求,已经麻木。 他是心软的人,死之前也未曾想过墨燃能难过成这个德行,他觉得好笑,又拖着逝去的灵魂觉得神识都在酸涩。 他倒是想应他,可又从哪里能说出来一句好呢。 又三日之后,踏仙帝君开始命人在红莲水榭筑台子。要停在莲池上,离红莲水榭的亭子很近。 他知道自己在日复一日毫无休止也不可停顿地发疯,越是知道楚晚宁死了,他越是做不到深夜里不去红莲水榭,做不到叫楚晚宁离开他的视线,可是夜夜抱着楚晚宁的衣服,一觉醒来却发现他要么又在扣着楚晚宁尸体的衣角,要么就以一个蜷缩的姿态,半贴在楚晚宁的胳膊旁边。 是个人,都要发疯的。 TBC
5902
175
1123
39
5959
80
6
7
8
9
10
11
12
13
©
四面储鸽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