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储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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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系衍生|宁缺x润玉】两相仪 38-39

*宁缺(将夜-陈飞宇)x润玉(香蜜沉沉烬如霜-罗云熙)

*魔族小世子缺x天帝玉,时间线在香蜜剧情结束几千年后,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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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隆庆虽然先一步入了幻境,但一直到宁缺爬到雪山中部,也跟着进了幻境,他还没有出来。

 

大家都好奇这位传说中“生猛无敌”的世子能生猛到什么地步,据说他自称没有什么畏惧的东西,什么都不害怕,可是,世间怎么会有人真的什么都不害怕。

 

与宁缺这透露着缠绵气息的幻境不同,那位不知道究竟看见了什么,在雪地里喊打喊杀的,已经用剑砍倒不少雪人,嘴里不住念叨着真理和正义。

 

这样挣扎的模样没什么意思,在幻境里被心魔所困太常见,隆庆虽然也念叨花痴陆晨迦,但陆晨迦是他未婚妻一事人尽皆知,并不新奇,他自己在这里嘴中喋喋不休着左右互搏,看多了怎么都觉得腻歪。

 

人大都喜欢八卦,宁缺一开口说话,不但暴露出来大伙都不知道的奇妙恋情,甚至连恋情里的另一位都没人知道是谁。所有人都觉得新鲜,转去看宁缺所在的那面镜子里的景象。

 

 

妖界皇子语音刚落,坐在他身侧的公主先反驳他:“可不一定是魔界的,没听宁缺世子最开始还叫了一句仙上吗?这令世子魂牵梦萦之人,我看是天界仙子的几率大一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润玉一行。

 

润玉的手指开始疯狂抠衣角,恨不得把大腿上的衣服抠出来一个洞,假以发现衣服破了为名,当即滴滴打云,火速离开魔界,再也不回来。

 

他不知道宁缺在幻境里叫“仙上”已经是最隐蔽的说法,因为如果不叫邝露“仙上”,而是直呼其名,叫邝露仙上、水神仙上、或者是上元仙子,都属于直接把他摊开了扔在所有人面前。

 

看来宁缺在幻境里看见的人就是他了,能叫宁缺这么记挂,他极其开心,可是在这种场合,开心迅速转化为紧张,也不知道宁缺梦到的是什么场景,怎么他就生病了?

 

好在大家虽然看他,但并未指望从他这得到一个答复,妖界皇子被自己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人反驳了,也不甘示弱。

 

他道:“他叫的人是天界的,又不相当于世子殿下记挂的人也是天界的,与各界交好、关系最好的人不是本界出身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搞不好,宁缺世子叫的根本就不是玉儿,而是渔儿呢?”

 

哦,渔儿?好像魔界是有这么个公主叫李渔,刚还和大家说话过。

 

一众人的目光又呼啦呼啦转向固城王一侧。

 

固城王之子李珲圆出局,李渔作为他的姐姐,已经离场去照顾。

 

当事人不在,大家只好目光炯炯地把目光投向当事人的父亲固城王。

 

固城王直接僵硬:“……我并不知此事。”

 

李渔时常与各界人有往来,确实是在各界之中人缘很好的一位,妖界皇子所说也不无道理。她从前为了妖界和魔界的和平,远嫁过妖帝的弟弟、一位妖界的大将军,但嫁过去没几年,和亲之名还有名无实,那位大将军就在战场上身归鸿蒙。

 

妖界当时蛮不讲理,不顾她本是来和亲的公主,强行要求她作为夫人陪葬,李渔定然不愿意,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从妖界逃了回来。

 

那时的宁缺尚在军中历练,正在魔界边界守城,李渔刚一渡过妖界与魔界之间的大河,就被他接应以逃脱妖界人的追杀,一路把她护送回固城。

 

这是宁缺职责所在,本再正常不过,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李渔有招徕宁缺的意思,甚至之后时常邀请他和桑桑去她的公主府上做客。只不过宁缺对她看着好像不感兴趣,她都认了桑桑做义妹,这邀请,宁缺还是我行我素地不给面子,基本没去过几次。

 

有知道这些事的人,给周围坐着的看客小声讲了,空气里的气氛也变得快活起来。

 

魔尊下座几位之中的一位男子摸了摸小胡须,道:“从前还以为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要这么说,宁缺世子与李渔公主,岂不是对欢喜冤家?虽然世子殿下平时对公主不那么热络,可看着这幻境,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公主殿下的?”

 

魔界的氛围就是这样,只要自己一乐呵,也不管别人尴尬不尴尬。男子周围的人直呼靠谱,固城王见状况不对,挽救道:“宁缺世子虽然的确年少英才,但与我家渔儿,实在是,没什么男女之情,你们裁决司这般,唐突我女儿的名声,怕是不妥吧。”

 

润玉不动声色,身体微微放松,脊背也变得柔和,他把手从快被揪成团的布料上抬起来。

 

这群人虽然猜测的方向完全错了,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把他从危难的状况里解脱出来,事实就摆在那,这群人再怎么瞎猜,只要宁缺不再瞎说什么,这祸水东流也流不到他脑袋上。

 

既然在座各位总有个人得尴尬一下,那子债父偿,这份尴尬就留给儿子刚骚扰过他的固城王吧。

 

他老神在在地还没想完,宁缺的六师兄突然拍案而起:“这话可不对,唐突的可不只是您女儿的名声,难道瞎给我小师弟选配偶就对吗?前段时间我们小师弟分明是心心念念地总往天界跑,说是要去追那个什么……一个叫白鲤的上神!”

 

润玉刚柔和的脊背再次僵硬,六师兄又一拍桌道:“所以,这个‘玉儿’肯定是小师弟对这位上神的爱称!”

 

当事上神润玉:“……”

 

知情人士邝露:“……”

 

知道一切的陈皮皮:“……”

 

知道事情大半的书院弟子:“……”

 

书院剩下的十一个夫子的亲传弟子,都向老六投去看勇士的目光。

 

这群人日常就跟在夫子身边,天机总能窥探到一点,他们又不多嘴,不会和别人说这些事,连蒙带问,连打听带猜,都直接或间接地知道润玉和宁缺的关系。

 

李慢慢有点震撼,去戳陈皮皮,小声道:“……天帝和小师弟的事,你六师兄怎么不知道?”

 

陈皮皮也大为震撼,一双小眼都瞪大了,拿肉手拽衣服的下摆,他嗫嚅着嘴唇,迷茫道:“大师兄……我……我记得我和四师兄说了啊……”

 

李慢慢道:“……你和四师弟说的?什么时候?”

 

宁缺的六师兄和四师兄热衷于锻造各种新奇厉害的武器,老四画图纸,老六打造,所以平时一度都在一处地方。四师兄名为范悦,没有人知道六师兄真正叫什么名字,因为他打造奇兵利器很厉害,所以都管他及叫铁匠先生。

 

宁缺的元十三箭就是这两人帮着造出来的宝贝。这俩人里,老四有个毛病,只要画图纸时画入了迷,听东西记东西就变身貔貅只进不出。

 

陈皮皮说完,明显也发现问题所在。

 

他两眼一黑:“……四师兄肯定又是画图纸入迷了,没和六师兄说……”

 

这六师兄铁匠先生,虽说是瞎蒙乱撞也是胡猜一气儿,可猜的他妈的全是对的,陈皮皮偷偷看了眼润玉,见这人面无表情,直接欲哭无泪,他拉李慢慢的袖子,差点要小声啜泣:“大师兄……你说天帝,天帝他不会因为秘密被揭露气急了就把我抓走吧?你可别叫小十二我被抓到天界去啊……”

 

 

六师兄还没注意到李慢慢和陈皮皮窃窃私语,只被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盯得莫名其妙,他摸摸头发,憨厚老实一笑,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他道:“怎么了?怎么都用这眼神看着我,我难道猜错了?”

 

润玉被这人一句“爱称”说得抓心挠肝,不知道后头还要发生什么,耳朵都从耳根处开始发红了。

 

陈皮皮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不知道是哪个师兄师姐推了一把。

 

他七师姐的声音自身后阴恻恻传出:“去吧皮皮,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

 

陈皮皮一个趔趄,哭丧着脸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一边惊恐地拿手揉被法术推得发疼的屁股,一边努力把表情变成喜笑颜开:“这个,六师兄啊,对不对什么的都是我们在这里猜测,宁缺这个人小心思那么多,我们怎么知道他是在想谁啊对不对?”

 

他僵硬转移话题道:“啊哈哈,对了,还是得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六师兄,方才那些参加比赛的人,第一个经过的荆棘刺和扎满碎石的大阵就是我六师兄的杰作,此阵名为脚下痛……”

 

 

 

焦点聚集在自己儿子身上,魔尊是不会阻止的。他饶有兴趣地听了半天他们猜宁缺和李渔的事,其实宁缺与李渔门当户对,一个世子一个公主,如果能成,也算是好事一桩,宁缺当魔尊的赢面也会变得更大,但宁缺对李渔是完完全全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哥们都觉得没必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逼宁缺娶亲的爱好,也只好作罢。

 

宁缺的六师兄提起白鲤,倒是叫他想起来这小子之前确实和他说过有那么个人,后来也总往天界跑,只是没再和他交代过又有什么进展。说来奇怪,他派出去的探子分明告诉他天界真的没有这么个人存在来着。

 

但白鲤若真是上神,那地位尊贵,和宁缺在一起也不错,天魔联姻,对魔界只有好处。

 

场下正在议论纷纷,宁缺在镜子里还在对着雪人说话的声音都淹没在这谈话声里,气氛热络,魔尊心思一动,又向润玉搭话道:“今日六先生提起来犬子这心上人一事,倒是叫本座想起来,此事或许可以问一下天帝陛下。”

 

润玉一边心里咯噔,一边复杂地扭头看魔尊:“……魔尊请讲。”

 

魔尊道:“本座也曾听犬子提起过这位白鲤上神,这位上神既然是天界人士……”

 

魔尊心里算盘打得挺好,白鲤是天界的,而怕是再没有比润玉还了解天界的人了,况且听宁缺说,这人还住璇玑宫,那范围就缩得更小了,这臭小子还叫人家玉儿,那润玉肯定知道,而且肯定……

 

肯定……

 

璇玑宫,玉儿……

 

玉……

 

魔尊心里跟着润玉一起咯噔,两个人再次对视,这次依旧没有从对方迷茫的眼神里得到任何信息,只是魔尊停留太久没说话,润玉还是忍不住出声:“……魔尊尊上?”

 

魔尊还在震撼:

 

天帝,天帝叫润什么来着。

 

他仿佛一瞬间化身记性不好的老大爷,像记不住马冬梅全名一样,把润玉表字的后半截也给忘了。

 

润什么啊!

 

魔尊虽然不想,可福至心灵来的猝不及防,璇玑宫是天帝寝宫,哪来的什么邝露之外的人随随便便就给住进去,天帝的真身是条白龙,听闻幼时又在洞庭湖里被他生母当鲤鱼养,这又白又鲤的,拼一块可不就是白鲤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是左右想着只有这一条靠谱,宁缺之前去天界如入无人之境,他还担心过天帝会不会介意这么一个魔界的世子在天界随意进进出出,弄得天界威严大减。可是润玉非但没有修书一封谴责宁缺这种无耻行为,还放任他自流。

 

魔尊想,纵眼天界,谁能比润玉更权势滔天,叫他儿子这么来去自如?

 

魔尊再一想,这好端端的,天帝千万年都不来魔界了,怎么突然就来了?

 

还有宁缺这臭小子,明明以前对天帝态度那么不屑,结果这次叫他来招待,不但应了,还欢喜异常,天天领着天界来的这帮人在魔界游玩。

 

天帝虽然比他儿子年长一些,可长得确实好看,小姑娘小伙子们都前赴后继地想进这人后宫充了天后天妃之位,宁缺如果因为他的容貌而陷进去,不得不说,貌似也可以接受。

 

魔尊不敢确凿地说白鲤就是润玉,但他但凡想到如果真的是,就觉得头已经大的不可思议。

 

他这儿子,到底是惹了什么人啊……

 

魔尊一会想这两天发生的这些事,一边回味刚刚润玉和他对视的那几次眼中都在表达什么含义,他飘忽道:“哦……本座觉得……这位上神挺好的。”

 

润玉:“?”

 

 

 

39

 

饶是宁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在“润玉”的床榻边坐下,去看枕在床褥之中偏过头咳嗽的“润玉”,依旧忍不住心中重重地向下坠了一下。

 

“润玉”拿着块手帕,里头已经浸润出丝丝血迹,夫子的幻境出神入化,等润玉的身体拖到不能再拖,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宁缺的心情本稍微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层,突然变得紧张又有点绝望。他庆幸夫子给了他这个幻境,也庆幸他知道这些事知道的早——不然这个幻境此时只是呈现他心中此时最焦虑害怕的东西,如果拖到那个时候,幻境就会变成真的。

 

他和润玉相识的时候,润玉已经很细瘦,如今骨瘦嶙峋到几乎脱了形,骨头好似轻易就能够捏碎般脆弱,他的头发披散着铺在床上,细碎且凌乱,刘海被还睡濡湿贴在脸上,空气里有种湿润的龙涎香,不似他在发情期时那么浓郁热烈,气味分明大抵相同,却有种濒临死去的垂死挣扎之感。

 

宁缺去拍“润玉”的后背,一面心悸一面想,这个幻境未免太真实了。

 

而“润玉”的反应甚至也一如他认识的那一位,浑身虽然出着冷汗痛苦不堪,但依旧不愿意把这种狼狈的样子给他看见,偏过脸,不和他说话。

 

宁缺“啧”一声,抓他的手腕:“结界是你设的,你都放我进来了,还不敢看我。玉儿,你不会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润玉”又是一咳嗽,他好像在组织措辞,“润玉”病入膏肓没什么力气,若是不动用法术,哪怕强行,也无法从年轻体壮的一个魔族——还是魔界的小世子手里把手腕抽出来。

 

可是,他是在璇玑宫自己寝殿的床上躺着,在这个幻境里,宁缺就是他放进来的,他本也没准备挣脱,就算是小世子趁着“邝露”不在给他两巴掌,他又能说什么。

 

“润玉”犹豫,细瘦伶仃的苍白手腕给他握着,他轻轻呢喃:“……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宁缺一口气堵在那里,他抓着那截手腕,摸“润玉”的手背,他发现自己先前实在是多想了,之前他还想着如果在幻境里他演戏演得太差被发现了怎么办。

 

可是幻境就是现实的折射和推算,他只要一想到,可能曾经,未来有朝一日他和现实之中的润玉,也会以这种姿态相对,现在看“润玉”这副模样,他涌上心头的火气与无可奈何就根本不需要演。

 

他道:“我知道什么了?你应该问我还不知道什么,或者想想怎么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的言语之间有属于青年人的蛮不讲理,可对上润玉这种不听劝,甚至有了某个主意之后就软硬不吃的人时,这种不讲理才是最大的理。

 

“润玉”便想,好像身体里的烂疴陈疾不告诉自己的小恋人,是自己的不是,在这些事情上,宁缺是有知情权的,只是他怕青年担心,早时又总觉得这种青年人的爱恋虽热闹一时,但来得也快,去的也快,或许有朝一日厌烦了平淡了,两个人就分开,所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并没有开诚布公地和宁缺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宁缺,只好拿如往日一样温柔的眼神轻轻看了眼宁缺,又一边咳嗽一边笑:“我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你还要这样说我。”

 

宁缺:“……”

 

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甚至有些投机取巧刻意讨饶的意味,如果润玉是个凡人,因为什么原因,譬如冒着大雪出去,而偶感风寒,这么说,就是在对着恋人撒娇,叫宁缺少因为这个念叨两句。

 

但是现在的场合是他濒死——都缠绵病榻奄奄一息了,他这么说,就不觉得对于青年而言很残忍吗?

 

宁缺一会想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肯主动和他说,又觉得虽然他自己无比生气,但这毕竟是个幻境,润玉又极其会打太极,如果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纠缠,搞不好一来一回得就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个几盏茶的功夫,得不偿失。

 

他便沉沉吸了口气,憋气道:“好,我不这样和你说话。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好你。”

 

这比起来刚刚的问题更蛮横不讲道理了,他进入幻境,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如今问出来直白得可怕,可是宁缺想,如果不问他为什么不和他解释,他可能最有可能问的问题也就是这个。

 

“润玉”也惊讶于他的直白,瞪大了一双眼睛,他脸颊瘦下去,显得眼睛更大也更湿润,他就瞪着这么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盯着宁缺,无数情绪从里面一闪而过,他复而咳嗽着,又笑了。

 

他道:“不论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但血灵子之事想必你也已经知晓了。”

 

“润玉”的状态很不好,每说几句都要停下来咳嗽,带着摧枯拉朽一样的架势,但他轻轻挣脱开宁缺的手腕,撑着身体,倚着靠枕半坐起来,还是耐着性子和宁缺说话。

 

“润玉”轻轻道:“这是禁术,一旦用了,就没有再逆转的可能,之前未曾与你说,是我的过错,我本以为身体比不会差到这个地步,还能再苟活一阵子。”

 

宁缺攥紧他的手。

 

“润玉”又道:“如今看来也是一种奢望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也是我对不起你,这半条命在我遇到你之前就已经没有了,我拿走半条命去救了的人也不是你,是从前的锦觅,但是现在变成这幅样子与你在一起,拖累的却是你。”

 

宁缺听他说话只觉得胸口都在发闷,就算是幻境,但现实里的润玉或许与他一样,也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润玉”说的这些话之中透露出一种叫他觉得不舒服的意思,只是他很难讲清楚是什么,就只觉得这人说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拱起来他的火气。

 

宁缺咬牙切齿道:“你……”

 

“润玉”轻轻拍拍他的手,声音也很浅淡:“我知道你还想救我,但可能这便是不可为之事,即使有了可行之法,也未必有十成把握,为这个冒险,并没有必要。”

 

他见宁缺瞪着他不说话,干脆把想和他说的话都说完。

 

他劝慰宁缺:“况且你如今尚且年轻,还有许多别的选择……你今日非要进来见我,看见我,也不过是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总之,你也不至于为了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费尽心思。”

 

他摇摇欲坠,像秋冬树枝最后一片已经枯萎的叶子,其实已经全部没了水分,尽然干涸了,在树枝上依旧摇晃的凭据,不过就是同样干枯的茎与枝干之间仅剩的那一点联系。

 

等到那一点水分也消耗殆尽,便悄然零落,干脆利落地不带有一丝水的重量,默然无声地离去。

 

宁缺越听他说话,越觉得气血向上不断地翻涌,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他不至于大动干戈,可是幻境就是真实之中的折射,现在他进入幻境还没多久,应该在正是幻境坚固,用最强的法术来蛊惑人心的时刻。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润玉”是最真实的,他甚至有与现实里的那个润玉近乎一模一样的想法。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听“润玉”这般和他说话他会觉得心里面不舒服。平时他与润玉相处时大多温馨快活,并没有过这种生死相见的场面,可一些最言出由衷的话,往往只有在生死一线时才会说出来,素日里并不能管中窥豹,窥得一斑。

 

这些话如果不是他进了幻境,费尽心思想治好他的身体,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听到,又或者等他有机会听到了,就已经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

 

宁缺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他对“润玉”道:“你一直以来,哪怕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这么想的?”

 

“润玉”依旧正着那双湿润泛红的眼睛,他本来还在对着宁缺微笑,但宁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

 

宁缺快要被他气死,自从两个人之间确定了心意,就一直都是蜜里调油的模样,润玉宠他宠得不像话,说什么基本都会应他,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天帝的架子,就差给他为所欲为,结果遇到生死大事,怎么脾气反而倔得像只牛。

 

还笑,笑个屁笑,这他妈有什么可笑的。

 

他气急,这种时候往往是要砸点什么或者摔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愤怒的,可是润玉寝宫里太干净了,简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根本没什么可摔的,唯一一个可砸一砸能证明他真的生气了的长条枕头还在“润玉”里侧,他爬上床过去拿来摔,未免有些搞笑。

 

他当真生气,拳头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气到极致没有办法,只好恨恨踢一脚地上铺着的地毯,把地面踹得震天响,弄得“润玉”惊得瞪圆了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看他。

 

宁缺很不想歇斯底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对着“润玉”发了火。

 

他愤愤:“你当时豁出去半条命救她那是你善良,也是你自己的选择,这和对得起对不起我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到你自己身上!?”

 

他又“咚”地一声踹一脚地毯,开始在床前不大的空间里来回愤怒踱步:“你一直以来,嘴上都和我说什么不嫌我年轻,不觉得我年少,可是你心里其实根本就还是这么想的!你不但这么想,觉得你在我心里没那么重要,还一早就给我找好了出路,觉得我因为年轻,所以就还有别的选择,想把我往外推!”

 

“润玉”默不作声,他恨不得去揪“润玉”的衣服领子,但他不能,只好凑过去撑着床板,去逼视“润玉”:“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怎么想的!?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乐意要谁或者喜欢谁,我是不是非你不可!”

 

 

 

 

镜子里的宁缺一脚踢飞面前的又一个雪人,愚疆宫里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而静谧了几息。

 

方才宫内气氛热络,人人都在热聊这位“白鲤上神”到底是哪一位,居然这么神秘,或者宁缺现在这个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这个叫“白鲤”的人。宁缺先前与“润玉”在幻境里说话声音既不大,内容也没很劲爆,声音自然就被大伙热聊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这边润玉和魔尊还在两厢对视,互相纠结这话题还说不说,要说的话怎么说,是不是干脆说开了我就是你儿子的心上人,这就猝不及防听见宁缺突然暴怒起来开始发火。

 

比起社会性死亡,好像还是心里的秘密突然被人窥破更叫润玉心里觉得慌张。

 

他自小被天后不喜,有人无人之处总有被当众刁难,又或者背后说闲话,再尴尬难堪的时刻都已经因为习惯,所以可以泰然处之,现在他贵为天帝,其实就算是真的与宁缺之间的事为众人所知,也并算不得什么。

 

润玉方才一直不知道宁缺为什么会进入这种幻境,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宁缺还觉得他在缠绵病榻,听得青年一句“豁出去半条命去救她”,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乍起,吓得他差点当众站起来。

 

这下宁缺在说什么,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方才耳根那点恋情险些被人撞破的羞赧的红色一瞬间消失,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差。

 

能说出来为了她豁出去半条命,能指代的也就只有她给锦觅用了血灵子之事。

 

可是这件事分明自始至终都只有他和邝露知道,顶天了加上太上老君和岐黄仙官,他之前提都没提过这件事,宁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从邝露那里问到的也好,或者魇兽无意间吐出来的梦珠给他瞧见了,不管怎么着,宁缺这是知道了。

 

血灵子是他前小半辈子里的事,他不太愿意和人提起的,因为一觉得不会有什么解决办法,他也不想有人为他耗心费神,二是不想徒劳增加别人对他的可怜。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任何一件说出来,都会叫人心生怜悯,他根本就不想有人对他心生怜悯,更不知道这样的怜悯有什么意义。

 

于是现在,他大概也可以猜测到,宁缺的幻境到底模拟的是什么场景,或许就是他知道了血灵子的事情之后惴惴不安,担心他会死掉,所以才在梦中见他缠绵病榻。

 

宁缺心里现在最担心的事……竟然会是这个吗?

 

那个“润玉”到底和宁缺说了什么他不曾得知,不过都是他自己,如果是他,到将死的地步时,会和宁缺说些什么,他大致也可以估算一二。

 

譬如说——他确实会觉得没有告诉宁缺,是对不起他,也不想叫宁缺帮他,甚至帮他做到那个地步。

 

宁缺发火时未指名道姓,暴露出他的身份,底下的人又开始热聊,宁缺的生气叫这隐秘的恋情更加勾人遐想了,怎么能不叫人讨论一二。

 

这热闹的一切和润玉无关,初始只是得知青年已经知晓自己最大秘密的尴尬,之后青年每说一句话,他的心都要向下掉一分,润玉坐在那只觉得浑身发冷,面色尽白,宁缺说给幻境里的润玉听,他在现实里听得到。

 

他和幻境里的“润玉”一样,他……他其实就是如宁缺所说这样想的。

 

说什么不怕年龄上的差距,说什么不怕天魔之间身份的隔阂……或许大多数时间,确实不怕,可是少部分时间里,他仍旧因此惴惴不安,觉得这或许就是一个隐患。

 

他被彻头彻尾伤过一次,就很难再抱有对情爱一事上圆满而完美的幻想,或许想过长相厮守,可也不是没想过决裂,没想过中途分开。

 

山盟海誓,热情不过极尽一时,除了长久的时间能抹平他这种时刻把自己吊在高处命悬一线的心态之外,说实话,别的什么都救不了他。

 

所以他没和宁缺开诚布公地说过曾经的事。

 

 

周围一切的喧嚣与热络,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魔尊偏过头来有点担心地看他,甚至桑桑陈皮皮这些知情者,都在分神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他都感受不到,只有宁缺对着可笑的雪人一句一顿的话一下一下如拳拳到肉一样打在他心上。

 

他是没告诉宁缺,这是他不好,可是青年这么说,其实……就是只想要他,非他不可的意思了?

 

他是觉得山盟海誓或许也不完全可靠,可从前他连山盟海誓都没得到过,也没人来极尽心思想他的心意,去猜测他怕什么,惶恐什么,为什么而发愁。

 

 

宁缺依旧道:“你到底是不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你当初肯放弃半条命救他,你怎么就不信有人也能放弃半条命救你?”

 

幻境里的“润玉”局促又不安地抓着被子的边缘,像是所有的心思都被窥破了一样,又是惴惴不安,又是诚惶诚恐地看他。咳嗽红了的眼尾捎带着眼眶变得潮红一片,如积攒雨水积攒好久的积雨云一样,里面有蕴藏千年万年的眼泪。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无意识地滚下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愚疆宫里的润玉神情寡淡,如同魂魄离体,大庭广众之下,他给不出一点反应,他只是来观礼的天帝,不是被青年堵在璇玑宫,只穿一件寝衣的“润玉”,没有办法那样肆无忌惮地沉浸在感情里,流出来眼泪,便只能目不错珠盯着宁缺看,不敢移开眼神。

 

他也生怕转动眼球,干涩的眼睛就会流淌出来眼泪。

 

宁缺歇斯底里:“你为什么不相信,有人会像你爱别人一样付出那么多地爱你?”

 

“润玉”垂下眼帘,遮掩这一刻迎面而来的惶恐。

 

他喃喃:“……我……”

 

宁缺看着他这个样子,已经快气了个半死,他盯着“润玉”看了半天,才换过来呀一些,润玉低着头不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给他惊到了。

 

他还是一屁股坐回床榻上,扶着润玉瘦削的肩膀:“……我知道肯定有办法,我不怕付出代价,也不怕去杀什么这个那个的凶兽,你赶紧告诉我,不然你要真的因为这个死了,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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