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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将夜-陈飞宇)x润玉(香蜜沉沉烬如霜-罗云熙)
*魔族小世子缺x天帝玉,时间线在香蜜剧情结束几千年后,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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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深入湖底并不算困难,两个人都会避水诀,进入天池之后也和在雪原上没有多大区别。水下传来的呼啸声是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的声音又有些像是一群人在嚎啕大哭,充满悲伤和怨念宁缺越是潜入水下,觉得胸口的龙鳞就越发热。
这是水下,水怪也必然是水族,宁缺当然会往润玉的身上想。他起初觉得,或许这水怪是润玉母族龙鱼族里幸存的族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靠谱,徒太山在大荒之地,与洞庭湖和太湖都相差甚远,湖底生存环境也相差太多,是个龙鱼族的可能性极小。
再者,就算退一万步说,真的是润玉的族人,他活这么大,也没听说过逆鳞拿都拿下来了,靠近的还不是龙,放别人身上还会起感应这种事。
好在龙鳞始终都只是发热,并不叫他觉得烫,护在内丹的位置,在冰冷的天池下头叫他温暖,倒是无任何副作用。
隆庆和他拉开了差距,与他分别从天池的两端入水,故而进入池底之后二人也未曾遇到。
与他和润玉下忘川水那次不同的是,天池的水是越往下走越澄澈,巨石依旧环绕,到池水底端,水却几乎呈现出一种令人震撼的透明,清晰得能看到底下铺着的细沙珊瑚和各种植被。
宁缺往水中间走,这样的透明可以叫人把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能看见池底植物的同时,抬眼也能看见半空中环绕在巨石上的锁链。
“水怪”是一种概括性的说法,与凶兽这种论述差不多。
一般只要稍微有些灵气的地方都会有这种灵兽和凶兽,徒太山也算是大荒外一座名山,有这种兽类被镇压或是自愿盘旋于此镇守驻地并不稀奇。
宁缺改刀换箭,怕异变突生,顺着半空中层层叠叠堆积起的锁链,向密集之处走。他绷着劲拉着弓,看空中的锁链,那些锁链上有的已经生锈,有的被水草攀附,其实依稀看不出最开始的模样。
只有上头的铭文还在断断续续散发着金色的微茫,以显示它带有灵力,而并非普通的锁链。
湖底幻境静谧,除了环绕的巨石和自然生长的植被之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鱼虾。这不得不叫人觉得很诧异。宁缺放轻脚步保持警觉,他最开始本来以为这应该就是一只凶兽,以生锈的灵力锁链为佐证,可以证明或许这只水怪已经在这里被困了许多个年头。
但是他越往中间走越觉得奇怪,因为凶兽往往有他们所对应的“凶”与“恶”,这种邪念,往往靠的越近,叫人感受得就越清楚,越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地觉得恶心。宁缺缘着铁链往前走,这里却没有这种叫人觉得不舒服的感觉,甚至于周遭水波都波澜不惊,透露出一股无事发生的安详感。
若非越接近中央,就越来越大的呼啸声和凄惨的哀嚎声,宁缺都会以为湖底有水怪之类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终于走到锁链尽头,不自觉惊讶一瞬。
铁链的另一端确实连着东西,但却并不绑缚在人的身上,天池底部的正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光球,散发着莹莹的蓝色光辉,好像是个巨大的结界,上边散发出柔和的灵力。宁缺心口处的逆鳞本热着,贴着光球贴得近了,反而冷却下来,好似龙鳞之中贮存的灵力与结界上的灵力一体同源一样。
结界把锁链格挡在外,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而蓝色光球正中,坐着一个下半身是鱼尾的女人,穿着一身红紫相间的衣服,年龄莫辨,头发披散着,在里面以打坐的姿态坐着。
好像……是在闭关?
中心依旧传出带着怨念和难过的哭嚎与呼啸,宁缺诡异地发现,这些声音并不来自于里面坐着的女子,而是从蓝色光球上传出,是这结界上头发出来的声音。
宁缺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隐约觉得与润玉有关,但究竟怎么有关,他也说不明白,只冥冥之中怀疑光球之中这个被世人定义为“水怪”的女子,大抵无害,结界上带着声音的蓝色灵力还在源源不断与铁链上的金色灵力对撞,发出细小有如摩擦一样的噪音。
宁缺靠近蓝色光球,试探叫道:“……姑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四周依旧沉静,蓝色结界里的女子闭目不语,不知道是装得还是真的听不见,又或者这人已经入定,或是蓝色的屏障可以隔音。
宁缺上前两步,假设这结界中的灵力与润玉逆鳞里的灵力一体同源,那么他此时把龙鳞拿出来,大致可以把结界收回。可是他又不敢贸然这样做,一怕结界起的本是保护作用,撤掉结界,里面的女人可能会出什么偏差,二怕此时拿出来逆鳞,被水镜外的人识破,暴露他与润玉之间的关系。
踌躇犹豫之间,宁缺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妥当,在一波连着一波的呼啸声里,他却突然听见一个男声道:“宁缺世子,你在这里站着,是在等我么?”
宁缺迅速抬头,隆庆正站在光球的另一侧,透过结界看着他,他一张俊美的脸被两层蓝色的结界映衬得有些扭曲,他手中已经聚集起一束桃花的花瓣,转手便如朝露闪电般攻向结界。
“……隆庆!住手——!”宁缺立刻想打断他,然而已经迟了,他和隆庆正巧站在圆球的两面,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未尝可知,打破结界的后果未必是他们可以承受的,但隆庆求胜心切,一心想着抓住这个被叫做水怪的女子,一瞬间花瓣已经破开了蓝色的屏障。
隆庆嗤笑一声,把这灵力向后带着艳丽的粉色后撤一步:“怎么,看见这般强大的结界,宁缺世子就不敢了?”
结界在瞬间轰然炸开,里面的呼啸声与哀嚎瞬间扩大到整个水域,宁缺不得不跟着后撤,于此同时内丹之中的逆鳞也一下变得滚烫,仿佛是火属的东西,也由内而外炸开,弄得他瞬间连提起力气格挡的灵力都没有。
他捂住胸口,被结界炸裂的波动弄得控制不住向后被水流涤荡得狼狈滚了两圈,一下撞在石头上,逆鳞温度烧人,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把他磕得五脏六腑都快位移,险些一下晕过去。
结界碎裂的余韵还在继续,鬼哭狼嚎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耳膜都快裂开,宁缺暂时用不了灵力,只好拔出两把朴刀深深插到沙堆里固定住身体。
他腾出一丝意念观察,好像爆炸的不只是结界,还有那些连在结界之上的锁链,也都一同断开,金色的余韵与蓝色交织在一起,搏斗一样,最后全都归于平静。
他体内的逆鳞也慢慢宁静下来。
结界里的女子横倒在在地,修炼被打破一样,伏在地上咳嗽着喘息。隆庆有如闲庭信步一样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女子身边,女子的鱼尾已经化成了腿,藏入紫色裙子里。
隆庆却挑衅一样转向他:“宁缺世子,现在便这般狼狈,倒不如现在捏破烟花,直接传送出去。”
宁缺也咳嗽,在眩晕里撑着朴刀努力站起来,好在逆鳞已经不再波动,仿似知道伤到了他一样,在他内丹之处讨好似的释放出柔和的灵力,安抚着他体内的灵流。
他咳嗽几声,向着旁边吐出一大口瘀血,有些愤怒地看向隆庆:“隆庆世子,你是不是真痴,难道感受不到这人身上没有凶恶之气,根本就不是凶兽吗?这结界如此强大又如此宁静,你就没想过擅自打破它的后果?”
隆庆嗤笑一声,他蹲下身去拉那女子,从乾坤囊里掏出缚龙索想把女人捆上,他道:“是善是恶,与我又有何干系。今日我在这里没有伤她,只不过将她带回去交给父王和魔尊处置。你我既定下赌约,就该履行诺言。”
他又道:“再者说,徒太山是书院所定的比赛场地,夫子与前十二位先生,一早就将这整座山体探寻过,定然知道她的存在,既然知道,便默许了我们做任何事,也就是说即便我们打破结界,甚至杀了她,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宁缺上前几步:“她既然并非恶人,那我们就不该用无辜之人作为赌约,你一心向道,难道在你的道心之中,叫无辜之人因此受伤或因此而死也算于道心无愧吗!?”
女子被二人话说的搞得一愣,手腕都被隆庆抓在手里要套上缚龙索,停了咳嗽之后,却把手腕如抓不住的水蛇一样,从隆庆已经积攒起灵力的手里,硬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抽了出来,她道:“……你们是魔界的人?”
隆庆甚至没看清女子是怎么发招的,但她在水中,就如鱼得水,蛇一样甚至从隆庆身边滑开,站到宁缺与隆庆两人之间。女子身法很快,反手一推,手里出现一支通体紫棕色的笛子。
她道:“今夕是何夕,南极见祥光……不论你们是谁,又为何而来,但若是魔界之人,便不必再多说了。想要我的命,先看看你们自己会不会命丧黄泉吧!”
宁缺和隆庆谁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女人手里抓着笛子,已然在空中御水而起,也不吹奏,只拿手轻轻一挥,与她服饰同色的紫红色结界就从四周陡然升起,宁缺叫苦不迭,在心里已经把隆庆骂了八百六十次,这女人肯定和润玉有些什么关系,他可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的命。
隆庆板着脸,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腾空飞起来,手里续着的桃花瓣飞向女人,他对宁缺道:“你可还要说我?这一位连是非缘由都不问,只因为我们是魔界之人,便想要我们的性命,难道这样就对了?”
结界如圆环状,上面波动着灵力,逐渐向正圆的中心皱缩,宁缺也踏水起飞,他破口大骂道:“你是真的脑子有毛病!要不是你先不由分说毁了人家的结界,还要把人家绑走,她凭什么要和我们打!”
红紫灵力的光柱已经炸开,宁缺勉强躲过这一次攻击,苦不堪言道:“姑娘,我们真的没有想要你的性命,只是见天池水底有呼啸声,以为这池底藏了凶兽,便以谁先抓住凶兽为赌约,这才——”
女子道:“话多无益,打赢我再说吧!”
宁缺无法,只能跟着她的节奏,抓住手中的朴刀和她战到一起。
女人的灵力看上去很纯粹,也很磅礴,并不比隆庆和宁缺之中任何一人差,宁缺更擅长近战,贴女人贴得越近,越发现女人灵力虽然强悍,但每次出招,基本都是以她自己为中心点,将灵力向四周扩散,并不有针对性地去打他或是隆庆任意一个人。
他们这是二打一,这样发招可以理解,但灵力既然如此强悍,也不至于非要这么浪费,把他们按在这个圆罩一样的结界里,而她浮空来打。
很快,宁缺就发现了不对:这个女人的眼睛,似乎是看不见的。
她的眼睛和灵力一样,也是紫红的颜色,但并不能聚焦,之前被刘海遮挡着,宁缺并没有发现,可是她的武器又是笛子,侧耳来听声辨位的姿势太明显,离得越近就越容易发现。
宁缺其实并不愿意与他一战,但隆庆和宁缺的赌约摆在这,女人又已经和他们要死要活地开打,他没有办法,也只能拼尽全力,仗着他擅长近战,把脚步声和腾空的声音都放得极轻,叫女人误以为他和隆庆在同一个方位,好叫女人把攻击集中到隆庆身上,而他在女人身后悄悄补刀。
可或许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水底困了太久,女子的听力敏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在半空中开了几次圆形的结界之后,转而开始吹奏笛子,同时向隆庆和宁缺两个方向攻去。宁缺无法,只能和隆庆合力先把她打败。
三人就这样缠斗在一起,比方才隆庆与宁缺二人比试还要精彩绝伦,但二人对女子招数都不熟悉,很快就都挂了彩。打到最后,谁都没占着谁的便宜,女子虽然比宁缺和隆庆二人灵力高些,可是她毕竟看不见,又被两个人围着打,两拳难敌手,到最后竟是也节节败退下来。
宁缺心话说早知道这赌还不如不打,他本以为池底凶兽是块头很大的那种,需要先努力找一下,然后再打,谁想到是个很容易就被人找到,还身姿敏捷的女人。
把他和隆庆打成这样,她自己也重伤,现在他与隆庆一人拿着捆仙锁,一人拿着缚龙索同时接近她,要女子主动投降根本是天方夜谭,到这地步,还不是他和隆庆要以现在这个狼狈不堪,谁都力气基本耗尽的姿态再痛苦地打一架,一个把另一个打趴下,还没打趴下的那个再去绑那位女子。
——还是他和隆庆在打架,这赌打和不打又有什么区别?
宁缺无语到想翻白眼,但他现在需要魔尊那个位置,也必须要咬咬牙继续打了。
两个人同时向女子逼近过去,眼里全是势在必得的互不相让,女人单膝跪在中间,笛子已经被她收了起来,她侧过耳朵听了听两个人的脚步声,却突然使力,向宁缺这边运起灵力,翻滚了过来。
宁缺:“?”
宁缺大惊失色,还以为女人还有灵力,且还要把他暴打一顿,但并非他想的那样,女人这最后一滚,已经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她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宁缺,低声道:“还不快把我绑起来。”
宁缺比刚才还大惊失色:“?”
宁缺还自我安慰一样,心话说他的个人魅力倒是也没这么大,就算是他长得帅,可女子都目不能视,怎么会轻易被他的英俊迷倒,难道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但是他都有润玉了,可不想和别的女人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即便他这么想着,还是手脚麻利地把女子捆了起来,他当然不觉得女人是被他帅到才会突然给他绑,他倒是想问女子,可隆庆还在,他便先把女人绑住,气喘吁吁喊道:“隆庆世子,你输了。既然你非要按着赌约走,那么此刻我已经捉住了她,你就该现在就如约退出比赛。”
隆庆面色铁青,缚龙索还在他手里抓着,可是这种关头,这个女人却宁愿先被宁缺抓住,也不肯等他与宁缺分出胜负之后,再做定夺……
宁缺冲他笑了笑:“信守约定,你自己说的,隆庆世子,自便吧。”
他没回话,僵硬站在原地,也没立刻捏破烟花的竹板,就这么看着宁缺一瘸一拐地抓着捆仙锁的一端,与那个女人往天池水面之上飞去。
宁缺与女子飞到天池附近的一处雪原附近就停下,他寻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和女子靠在石头背风的一面,两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在水中还不明显,出水之后,血液便不受控制地悉数在衣料上氤氲开大片红色。
宁缺忙着给自己止血,也给女子点上穴位,他终于能开口问女子:“姑娘刚刚为什么选择我?”
女子目不能视,但听着声音,还是看向宁缺的方向,她道:“你已经发现我如今眼目不能辨物了,但听好歹还是可以做到的。一开始的话我又并非没有听到,我性命垂危,这若不是一个骗局,在意我死活的人是你,我又怎么会选择他。”
宁缺道:“……哦。”
他道:“那姑娘便再等一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这会没必要去解释什么,宁缺深知说得越多错的越多,与其要说,还不如出去把他交给润玉和他父尊更为妥当。
按照赛程来讲,如果隆庆信守约定,引燃烟花,那么他再在这坐一会,只要赛场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了,他就是是留到最后的胜利者,过一阵就会有魔界的队伍过来,在水镜之内宣布他的胜利,再把他直接带回愚疆宫,由大长老宣布他就是魔界的储君。
就这么坐着,女子看他不出声,也不知道这个“一会”是多久,她在池底呆久了,有很多想问的,又不是沉闷的性格,干脆主动开口道:“你既是魔界之人,我又听刚刚那个人叫你世子,那么……你是卞城王之子?”
宁缺莫名其妙,手底下给女子缓缓输送着灵力,道:“我确实是魔界的人,但我父亲是如今的魔尊,也是焱城王,刚刚的另一个人才是卞城王的儿子。”
女子默不作声又想了一会,好像与她记忆有些偏差,她道:“既然是焱城王之子……你是胖的那一位,还是瘦的那一位?”
宁缺:“?”
宁缺心话说他明明身材适中,属于魔界万千少女心中的梦,胖瘦不仅合适还有肌肉,怎么就胖的那一位还是瘦的那一位了?
他又觉得不对,手下没有停止缓慢输送灵力,心里却更加疑惑,他父尊就只有他和桑桑两个孩子,可女人的意思分明就是一胖一瘦都是男人,他便道:“我不胖也不瘦,身材刚刚好,我还有个妹妹,但是我父尊只有我们两个孩子。”
女子沉默,宁缺却想到这人一直在池底,莫非是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所以出来时才要感慨今夕是何夕,他心里一动:“……姑娘可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了?”
宁缺的手正在离他不远处徐徐输送着灵力,女子本来半靠在石头上,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因为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紫红色的眼睛毫无意义地放大。
她好像很激动,又因为气血的亏空说话也没有太大的力气:“不对……你在骗我……你虽然是魔族,但是灵力里有他的龙息。你是夜神殿下的人,他的逆鳞在你身上对不对?”
宁缺:“……”
什么龙息,什么夜神,什么逆鳞。
宁缺这冷风里一哆嗦,整个人都清醒了。
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就好比说,宁缺明明不想润玉掉码但是他一定会掉码,又好比说,润玉其实也不想那么快曝光恋情但是总在不经意里恋情就被迫曝光。这些都属于无可奈何定事。
不过他宁缺确实是夜神的人,至于怎么个是法好像还有些有待商榷。
女人又嘀咕一样自言自语道:“固城王与太微勾结,若焱城王站在夜神殿下这边……”
宁缺:“……”
润玉在当天帝之前是夜神,这件事六界都知道。宁缺就算想到这个女人可能与润玉有关系,但也没想到这能追溯到这么古早的时期,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纠结他辛辛苦苦隐瞒这么久龙鳞的事情,就被这人轻描淡写地都说出来了,还是该纠结这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意识模糊地活在天界还是太微当天帝的时期。
宁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女子自顾自呢喃推敲了一会,又道:“他的逆鳞既然在你身上,你此行又为何是与那个卞城王的儿子打赌?”
她道:“可我记得卞城王也只有一女,这隆庆是?”
她想了一下,最后沉默道:“夜神殿下,现如今可还安好?”
她问了太多问题,宁缺不知道从何答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边在心里气哼哼地想润玉就是润玉,他来徒太山比赛,最后遇到个女人,都要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亏得他一路努力保守秘密,进了幻境都不敢瞎叫,这女人倒是好,三两下全给抖棱出来。
这回暴露他俩人之间的事,那可就不怪他了。
逆鳞的事说多错多,偏偏她还一而再再而三讲起来,搞得宁缺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即使女人这话一出,宁缺好像也没什么挽回的机会了,但他还是准备最后努力一下。
如果是反问夜神到底是不是润玉,未免太装傻充愣,无异于一叶障目,谁都骗不了,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决定只回答女子最后一个问题:“他……他现在挺好的。”
不止挺好的,还当天帝了,不止当天帝了,还有他这个小朋友当恋人了。小狼狗局促地抓了抓面上的血污,幸好女子看不见,不然也太尴尬了。
宁缺想了想,这种时候与其叫女子问他,还不如进入讲故事环节,把话题往女人自己身上引,他转移话题道:“就是姑娘……不,就是前辈似乎在天池池底待了太久,现在他已经不是夜神了。……接应我们的人还没来,不如前辈先告诉晚辈,前辈为何会被困在池底?”
44
这又是宁缺不曾了解的,属于曾经的时代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隐晦,润玉做夜神时又深居简出,哪怕在准备造反之前都并不显眼,他所做这一切虽然顺应的亦是众仙家的意见,可毕竟是儿子反了父亲,就算再顺理成章理所应当,都要被冠上不孝的罪名,润玉又不想以此为自己歌功颂德,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过于了不起的事,所以史书之中也并未记载太多。
女子已经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自己是赤襦一族,便叫宁缺干脆就以赤襦为名叫她。
宁缺在书院二层楼的古书里见过这个族群的介绍,这族群是种人面鱼身的灵兽,音如鸳鸯,生活在天池底部,食之可以疗病,属于不折不扣的水族。
赤襦在天池里泡的久了,声音并不算极度动听,但是原身声如鸳鸯,人身说话也不难听到哪去。
她灵力不足,讲故事也有娓娓道来的意思,只是依旧因为他在池中运功太久,很多事都不能记得极度清晰,叫宁缺这个比她小了许多岁、对曾经时代并不尽然了解的年轻人,只有拼上十分的努力,才能勉强还原当时的故事。
润玉还是夜神之时,固城王并不像李珲圆的父亲那样是个君子,而是个完全不好的东西,作为魔界几位城主之一,却与还是天帝的太微勾结,试图以不光彩的手段来统一六界。
太微一心想着要水族来制衡鸟族,天魔两界混乱,只有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润玉生母已死,为了报仇,已经有了想拉拢各方势力来谋逆的心思,他行走六界,第一步做的,是先收集齐水族的势力。
赤襦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润玉的。或者应该说,是还是夜神的润玉主动去找的她。
她如润玉一样,身世悲惨,是个可怜之人。
这就是更早之前,前到润玉都还只是个小孩时的事了。
润玉的生母被太微拿去离间东南水系,赤襦的兄父也曾作为太微的手中棋子,拿来毁坏东北水系。赤襦族和龙鱼族一样,没有逃脱被灭族的命运,赤襦之所以没什么障碍地叫宁缺以族群的名字来叫她,便是因为无人再会与她抢这个名字,她已经是赤襦族里仅剩的余孤。
但她又和润玉不一样,润玉虽然是龙鱼族的余孤,真身却是龙,无论如何也被荼姚带回天上去。可赤襦当年族群被灭族,即使也是荼姚与太微的谋划,然而徒太山是大荒之外最重要的雪山,需要灵兽来镇守一方。
宁缺道:“所以……赤襦一族虽然只剩下您一个人,甚至于族人都是死于他们之手,但太微还是要您留在这里?”
赤襦嗤笑一声,道:“确实如此。但你想也知道,我的兄弟姐妹、父母亲人……乃至所有的族人都被他们屠杀而亡,我又怎么会愿意留在这里守着一座已经空了的山。”
她咬牙切齿,又只能叹息:“但全族的人都死了,我那时年纪也不大,又能拿什么和他们抗衡。太微也并不管我愿不愿意,他所需要的,不过是我们赤襦一族与徒太山山脉天生相连的灵力,只要我人还在这里,情愿与否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宁缺静默不语。
赤襦不情愿,却不得不一直待在这里,太微也不用结界困她,这山都空了,他也不必假仁假义,直接用带着古咒的锁链穿透赤襦的肩骨,绑缚她的四肢,把她把牢牢钉死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凡她灵力要枯竭,就通过锁链来续上她的性命,锁链上有咒语在,她自戕都做不到。
她道:“……我也不知道我那时以那种姿态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少年,但就是那个时候……夜神殿下找到了天池下面,看到了我。”
宁缺道:“是……他救了前辈?”
“你方才已经见过围在我外侧的那个结界。那个结界就是夜神殿下帮我设下,他与我说明了他要做的事,想要把我救出来……但他是帝子,把我救出来,必然会被太微发现。”
“所以殿下想了方法……他将我从铁链里救出,叫链子连到结界上,那结界是以我族人万年都难以散去的怨气和我的视力作为根底,夜神殿下施了法术,用他龙鳞之中的灵力来支撑结界,我便可以不再日日夜夜受穿骨之痛。”
宁缺这才明白,果然结界上的灵力和润玉逆鳞上的灵力一体同源,故而结界碎裂时的痛感叫他感同身受,也正是因为怨气和污浊都被吸收,这天池的底部才会干净澄澈成那般不可思议的模样,那些哭喊嚎叫的声音也是从结界之上传出来的。
而这救人的法术是什么法术……宁缺拿脚趾头想都知道,定然又是不知名的禁术。
宁缺一边奇怪魔界的人怎么还不来接应他,一边又问道:“后来呢?”
赤襦摇了摇头:“其实夜神殿下本不必救我。他来找我,是为了说服水族的势力为他所用,可我那时筋骨尽碎,不过一个废人,即使想为族人报仇雪恨,又哪里还能帮得上他。他来天池找我们赤襦一族,不但没得到任何助力,反而还把灵力搭了进来。”
“虽然我被困在天池底部,但对那时水族的处境也略知一二。洛霖看似是无为而治,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最穷凶极恶的事……分明身为水神,却那么眼睁睁看着太微和荼姚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水族。”
女人说到这里,心头的恨意好像又蔓延上来,可是她在湖底磋磨了太久,就算是有恨,此时此刻也不如初始一般那样鲜明,她道:“之后夜神殿下同我说,我虽然暂时不能出来,但是有结界在,我也不必再受苦。他说我可以在结界之内修炼,只要我还活着,就总有一日能为我的兄父族人报仇雪恨。”
宁缺心说她来的太迟,润玉已经把这些仇恨都替她报了。太微一早就已经死在九霄云殿,固城王和荼姚的下场亦是凄惨。
但许是山中不知岁月长,这女人也如同山人一样,或许就在蓝色的结界里修炼入定,之后对世事一概不知,连润玉已经当上了天帝都不知道。
宁缺哑然,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个面前身世如此凄惨的女人。两人身上的血已经暂时止住了,宁缺也停下往她身上输送灵力。
女子好像预想到什么,她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是她对着宁缺笑了笑,无神的眼睛里居然也有了一丝不知道从哪来的笑意。
她道:“你好像对过去的事并不特别清楚,我的记忆好像也没有过去那么清晰。所以现在应该离那时又过了许多年。你既然说我还能看见他,又说他还过得很好,那么我勉强可以猜到……夜神殿下已经成功,他现在已经是天帝了,对不对?”
宁缺惊讶于她的聪明,想来也是,都是活了很久的人了,心智必然十分成熟,他犹豫一下,老老实实回答道:“前辈说的没错。”
女子又轻轻弯了弯嘴角:“既然如此,你是魔族,陛下又把逆鳞给了你,想必……你应当是对他极其重要之人了。”
宁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话题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又绕回了这上边,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嘴唇嗫嚅几下,方要承认,赤襦突然面色一变,不顾伤口会突然开裂,突然把他按倒在地,两人就地一滚,到一块石头的最下方,宁缺晕头片刻正要问是怎么了,自遥远处也感受到好像有风裹着什么疾驰而过的声音。
宁缺暗骂一声,身子贴着石头不敢动,竟然有漫山遍野的冰棱裹着桃花,对着他和赤襦如同夺命的飞刀一般奔涌而来。
赤襦道:“是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
宁缺咬牙切齿:“我说怎么魔界的人一直都没到,原来他根本没想遵守赌约退出赛场,是想直接在这杀了我!”
愚疆宫内寂静一片,从赤襦说出来润玉的逆鳞那一刻起,大殿内的气氛就陡然变得异常诡异。一早知道事情真相的如书院那几个夫子的亲传弟子和桑桑,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看镜子里的场景。
剩下的人就只能该心里咯噔的咯噔,该脚趾抓地的抓地,一个个回想起宁缺在幻境里一口一个玉儿,甚至不知道说宁缺真是太大胆,还是震撼润玉心真大。
最终眼观鼻鼻观心,竟然只能装作根本就没出现这茬事。
润玉从一开始宁缺进幻境的羞赧劲里过去,又突然看到水族的故人——世事变迁,万象更迭,再找出一个世间上能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并且还能偶做交流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很难不激动。
扪心自问,他做天帝这些年被人说心思深沉独有手腕,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多纯善的人。可是时隔这么多年,曾经做的事情还被人记得,甚至于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有人能如此诚恳,甚至于语带怀念地叫一声夜神殿下,问问他现在过得还好不好。
纵然千万年未曾谋面,而千万年前见面时相处时间也不长,他却无法不因此而动容。
所以当赤襦提起他的逆鳞在宁缺身上时,他的心已经完全定了下来。宁缺不凭借任何外力就赢了隆庆,已经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再者他这面对赤襦时,在意天下苍生的一番言论,已经在所有人那都博得了好感。
基本胜局已定,就连镜子都关闭了于隆庆一侧的感应,魔尊也已经派人去接应隆庆出来,所以,此时此刻,就算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润玉的身上,他也只是面色冷静地微微抬了抬下巴,模样就好像是在说:
他与宁缺,是就是了,怎样?
看他的目光就又都收了回去,天帝这模样,长得是美则美矣,可实在目光冰冷,看着要冻死人,谁又敢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很快就也无法再顾及这些感情上的事了。变故突生得始料未及,谁都没有预料到隆庆竟然没遵守约定,在此地突然对宁缺出手。
魔尊另一侧的卞城王一直都没怎么和大家说话,哪怕刚刚有一番激烈讨论,都议论到了他儿子身上,他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除了隆庆,还有另一个长子崇明,在他心中,隆庆在未能进书院的一刻就已经输了,似乎还是崇明更得他心意一些,他们父子不做什么魔尊,就做这三王之一,也未尝不可。
可魔尊是疼儿子的一位,眼看宁缺已经赢了,隆庆却不顾脸面搞这种偷袭的把戏。书院设下的机制是比赛结束之前,除了书院那些弟子和执事,谁都不得擅自入内,这时要救宁缺也来不及,万一因为这种事,宁缺有个三长两短……
他刚要起身发怒,旁边清清冷冷的声音却道:“魔尊尊上稍安勿躁,左右胜负已定,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话的人是润玉,两人关系乍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的耳根反而也不发红了,两人再一对视,终于难得读懂对方心中所想。
魔尊这火气燃起来容易,熄灭却难,他本来想问宁缺的安危,但转念一想,润玉的逆鳞都在他儿子身上了,怎样宁缺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他脸色稍微缓和,要与润玉讲话,一直安静的卞城王却在此时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我说天帝陛下怎么来魔界来的如此突然,原来是一早就与宁缺世子有些别的关系。”
“陛下插手魔界内事倒是插手得信手拈来,就是不知陛下连龙之逆鳞都给了宁缺世子,这口口声声说着的胜负已定,究竟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您这片逆鳞,又在这战局里起了多大的作用?”
言语之间,就是暗示润玉一早就与宁缺有关系,甚至于把逆鳞给了宁缺,是在提前帮宁缺靠不光彩的手段赢得比赛。
针锋相对的意味过于明显,魔界如今并不强盛于天界,而润玉和宁缺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在魔尊眼里,刁难润玉也与刁难宁缺没什么太大区别——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说关润玉什么事,只说宁缺——卞城王就是在说他儿子作弊。
魔尊火气再也忍不住,怒道:“放肆!天帝陛下是我魔界的贵客,怎可如此编排!”
卞城王凉飕飕地看魔尊一眼:“尊上何必如此激动,莫非您也与天帝陛下一早就有联系?”
魔尊未来得及接话,润玉对着他的挑衅轻轻笑了一声,目光比卞城王的还要冷上几分,他道:“但凡学过结界之术的人便都知道,倘若结界受损,供应结界的灵力源头会遭受到同样的伤害。也不知我这逆鳞,究竟是帮宁缺帮在了何处。本座倒是不知道,卞城王是明知故问博在座各位一笑,还是当真学艺不精,是在认真同本座发问。”
他又微微挑了一下眉:“还是说卞城王认为,龙鳞不过一件只能贮存少量本座灵力的死物,还能在你魔界书院定下的赛场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甚至于宁缺凭借此就能战胜隆庆世子一个活人了?”
他嘲讽道:“不过是一件本座与世子殿下的定情信物,在卞城王眼中,竟然神通广大到叫卞城王认为能胜过自己的儿子不成?”
气氛剑拔弩张,竟然也没有人觉得“定情信物”这种清新脱俗的话是从他堂堂天帝嘴里说出来有任何不对劲。
“不论开始如何,赤襦本不必因为这赌约受罪,但隆庆世子明知无害,却执意要比试下去,于公,隆庆世子打伤我天界水族之人,总该给本座一个合理的解释;于私,隆庆世子不守约定,如今反而对宁缺与赤襦起了杀心,意欲杀他们灭口。”
润玉冷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若非今日在座诸位都能通过镜子看到水镜之中的情景,恐怕即便今日他们命丧黄泉,隆庆世子也不用负一点责任。”
卞城王又得了道理,他也嗤笑道:“陛下这就说笑了,储位之争,本来就只分胜负,就连书院赛程之中的章程里都有写,即便在赛程里出现死伤,也无人需要为此负责。”
“虽说君子应当守礼,然而对待敌人何须要什么信守约定,隆庆此举不过用些心机手段,为的也是胜利,陛下可不要拿什么不遵守约定和不顾人生死的帽子随便往人脑袋上扣。”
卞城王把话头说到这里,几乎把路堵死,但润玉轻轻一笑:“卞城王又在说笑了。初时本座便说胜负已定,即便如今隆庆世子偷袭,本座也未加阻拦,只说等着看个结果。”
“处己当如诚为主,是卞城王觉得本座的龙鳞是在帮宁缺徇私舞弊,本座这才与卞城王讲到隆庆世子此行是否也是作弊之事。但如今卞城王又与本座说那都不重要,只要与本座论回胜负,说明卞城王也是同意本座初始时观点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本座也觉得无需在此时上与卞城王再多费口舌了。”
陈皮皮在底下憋笑,宁缺的十一师兄都跟着不自禁点了点头。在嘴炮这种事情上,估计把魔界几个城主捆在一起,都没一个润玉能说,魔尊不乐意打圆场,反正真作弊的是隆庆又不是宁缺,润玉言语之间又不针对魔界,且处处有对宁缺的回护之意,怎么都不算他吃亏。
润玉说完之后就靠回了椅子背上。润玉不再说话,魔尊不打圆场,卞城王气急了也不再搭腔,一时间愚疆宫整个都冷了下来。
45
赤襦只能从方才的打斗里弄清他是魔界的世子,又是润玉挂心的人,但她并不能听懂宁缺说什么诸如“比赛”之类的话是在说什么,比赛又是在比什么。夹带着花瓣的冰棱攻势逼人,赤襦却很显而易见得明白,那个人确实是想杀了宁缺。
宁缺贴着石头,听冰棱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大,照着这样下去,迟早这块给他们躲避的石头也会被击碎,他道:“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同意赢了的人当储君……他哪里会舍得这个位置……!”
赤襦道:“若我没听错,你所用之武器,应当非刀即剑,如今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应当更擅长近战一些,如果你此时出去,只怕就算不死,也得受重伤。”
她提起一口气:“……龙之逆鳞,触者杀之。夜神殿下……不,陛下既然肯把逆鳞给你,在我们水族眼中,你便是与陛下无二致之人了。陛下于我有救命之恩,这块石头也撑不了太久。你先去找蔽身之所,这里便交给我吧。”
冰棱已经击碎了一部分石块,擦着宁缺的脸飞过去,直接刮出来一道血痕。宁缺痛得嘶了一声,余光可以瞥见血液的红,他在刚刚的打斗里也伤的不轻,赤襦的话,相当于要牺牲自己送他出去,他又不是没有用于远程攻击的东西,怎么可以叫她护着他。
他还要把这个水族的族人,成功带出去交回天界。
他道:“……前辈也是他努力保护着的人,您很不容易才撑到现在,晚辈又怎能劳烦前辈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于为我豁出性命。”
“若前辈还有余力,为晚辈护法即可。”
宁缺咬牙从地上站起,终于掏出自始至终还没使用过的箭盒。他把箭盒立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根造型极其独特的箭,弓箭的剑身自上而下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箭头还带着隐隐燃烧的簇火。
他转手从身后把一直背着但也从来没用过的弓拿出来,身体抵着巨石一转身,迎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棱,义无反顾地把弓箭架在了长弓之上。
元十三箭!
即使赤襦给他又努力撑开一片结界,但两人此刻都是强弩之末,只能勉强维持一小会结界之术,宁缺把弓箭搭上去,在冰棱飞舞的一片嗖嗖作响的声音里闭上眼睛,再侧过耳朵,努力听冰棱究竟是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
元十三箭箭头之上簇火燃烧,最后变成一个又像是阵法又像是符文的模样。金色的纹路层层叠叠地缠绕上去,如有灵魂一样幻化出巨大的圆盘。于此同时赤襦的结界再也支撑不住,两颗硕大的冰凌直接钉着宁缺的肩膀狠狠钻过去,宁缺闭着眼闷哼一声,骨节用力之下甚至泛起白色。
他在肩膀上传来的剧痛里拉满弓,终于猛地松开了手。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元十三箭好似只穿云箭,带着巨大的灵力和响动飞出去,赤襦被四溢的灵流击得跌倒在地,宁缺已经被钻出贯穿伤口的肩膀又自血窟窿里涌出了鲜血。元十三箭一跃而起,带着风雪交加和符文的力量,竟然直接横跨过整个天池,直接带着铭文钻进了极远处的树丛之中。
命中。
远处依旧寂静无声,宁缺感知到什么,喉头涌起一抹腥甜,却不由自主地笑了。那漫天飞舞的冰棱,在几息之后如冰雪消融一样,悉数化成了水,淋到了地上。桃花瓣依旧伴随着北风在空中盘旋,好像一株桃树被人剧烈摇晃过,撼动了根基,枯萎憔悴。
宁缺歪过脑袋去,一大口血不受控制地被他吐了出来,脑子里一阵又一阵地旋转发晕,赤襦担忧地看着他,可她也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看着宁缺晕头转向地吐血。
四周归于平静,宁缺又强撑着站了一会,见再无任何响动,赤襦正要唤他,他心里松了口气,却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松,长弓直接与他一同跌到了雪地上。
隆庆被宁缺一箭射到重伤晕厥,甚至伤到了内丹,宁缺没那么严重,却也实在失血过多。
隆庆被传送出局,宁缺撑着最后一点神智等来了魔界的大长老带他回愚疆宫。
脑内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宁缺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耳鸣。愚疆宫里有人在为他的得胜而欢呼喝彩,几位师兄师姐对着他露出赞许的笑,他满嘴带着血,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伸出双臂,对着那一侧挥了挥手。
“宁缺殿下!”
“宁缺殿下!”
欢呼声和庆贺声一波高过一波,但他最期待的还是润玉的反应,他被大长老扶着手臂转身,刚对着高台上的人露出个灿烂的笑意,喉头又是一紧。
“玉……”
他踉跄一下,积攒在口中的话未能说出口,就在因为看到润玉一瞬间松懈的力道之下猛然向前栽出去。眼前一片漆黑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润玉面带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与他父尊一同从高位上下来,快速奔向他。
……
“……多有唐突……不便……”
“……又是哪里的话……这小子……”
周围传来不算嘈杂的对话声,声音都极其熟悉,一个是成熟的浑厚,一个是带着几分清冷的温和。或许还有些别的声音,但是朦朦胧胧的,好像是被蒙了一整面兽皮的大鼓,被年久失修的锤子轻轻的砸,有迟钝的声音,慢慢悠悠才传到他的耳朵里。
宁缺迷迷瞪瞪,鼻尖传来被布料磨蹭的痒意,并不难受,有些像是蝴蝶翩跹落在了脸上,还带着一阵又一阵曼妙好闻的芳香,那种味道也极其熟悉,可是他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
纵然好看,但是那只蓝白相间的蝴蝶弄得他有些痒了,他便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去抓————
从肩胛骨一直接连到指尖的疼痛一下如雷霆电击一样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在床上虚虚弹了一下,他游离在外的神魂归体,终于睁开了眼睛。
周遭的空气不再如徒太山上一样寒冷,温和之中带着绵长的湿润。润玉坐在他的床边,好像方才是想要替他拨开落在脸上的碎发,衣袖的布料还搭在他的身上,但宁缺不老实,他一只腕子被宁缺还没彻底清醒时抓出去的手直接握住了。
润玉微微一愣,他顺着宁缺抓他手腕的方向把一截细瘦的腕子又递过去,好叫宁缺轻柔地把受伤的胳膊放下去。
他道:“醒了?”
宁缺还没搞懂今夕是何年,好像是去参加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又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累的梦,一直在踩空楼梯,还摔得浑身是伤,搞得身体生疼。
他抓着润玉的手腕哝咕一声,抬眼除了润玉的脸,就是他自己寝殿熟悉的帐顶,润玉不会突然在他床上坐着,果然他睡觉睡落枕了不说,还癔症了。
他叫了声“玉儿”,也不松开润玉的手,不那么痛的一侧身体往外滚了滚,直接把脑袋贴到润玉的后腰,竟然又准备直接睡过去。
润玉:“……”
不远处的魔尊:“……”
润玉当着魔尊的面被他抓了手腕——大家都知道他和宁缺的关系,这也没什么。但宁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双臂已经环上他的腰,这就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魔尊本在和润玉说话,宁缺这一闹腾,他也看不过去宁缺这一副不知羞的赖皮样,见自己儿子这德行,就算是润玉坐的离他近一睁眼就能看见,可也不能看一眼就继续睡啊。
他也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来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咳嗯!”
“……”
润玉面色复杂地没说话,宁缺脑袋在他后腰蹭两下,不动了。
润玉提起来的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宁缺这性格,他和魔尊都心知肚明,哪怕是睡觉这种小事,他要是整个人昏睡过去,怕是没什么能再把他叫起来,纵然羞赧,但也只能任由宁缺搂着他的腰,准备继续和魔尊说方才被宁缺打断的事。
结果他刚卸了力,身后毛茸茸的脑袋又动了,这人不知是以怎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地坐了起来。
宁缺的所有记忆终于全部回炉,他彻底从迷茫的状态里苏醒,半是惊讶半是喜悦地睁大了眼睛,他赤裸着的上半身缠了纱布,即使魔医和润玉已经先后给他治疗过,他还是被肩膀和身上传来的痛弄得龇牙咧嘴的。
但他还是震撼地喊道:“……我赢了!?”
润玉:“……”
魔尊:“……”
宁缺一出战场就晕,完全不知道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愚疆宫里又是怎样一番兵荒马乱,卞城王和他父亲之间又经历了怎样一场骂战。
但最重要的是他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肩膀上的血窟窿给治好了,他父尊和润玉已经其乐融融宛如一家人一样在他寝宫里开始这那那这地说起了话。
魔尊凉飕飕道:“你小子醒了?”
宁缺眨了眨眼:“醒了。”
魔尊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也走到了他床边上,润玉并未起身,却和魔尊同时把目光投向他,魔尊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都不和父尊说一声,看你伤成这样,为父也不和你计较了。”
他本来想拍拍宁缺的肩,但宁缺的肩膀是受伤最严重的地方,魔尊只好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
润玉无奈地笑了一下,魔尊又道:“但你可要好好谢谢天帝陛下,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要不是天帝陛下当时救你的即时,你现在哪能这么生龙活虎。”
宁缺点头似小鸡啄米:“嗯嗯嗯。”
那可是润玉,他是自然要好好谢谢的。
魔尊道:“隆庆之事,本座会去为你解决,但如今你已经是我魔界的储君,未来的魔尊。行为处事多少要注意一些,切不可再像从前一般莽撞大意。”
宁缺满脑袋问号:“我什么时候莽撞大意了……”
魔尊一瞪他。
宁缺道:“我莽撞!我大意!我一定改!”
润玉终于忍俊不禁,又觉得不能失态,憋着没笑出来。他轻轻从宁缺手中把手腕抽出来,看着宁缺笑了笑,又转向魔尊,点头致意算是行礼:“宁缺刚醒,魔尊尊上与宁缺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说,本座就先告辞了。”
魔尊表情颇为无奈,他看了眼宁缺眼巴巴看润玉的眼神,对润玉点点头回礼。
他道:“陛下留步,毕竟我看这小子的眼神,好像更像是想叫本座这个当父亲的走。陛下不日就要返回天界,本座还是把时间留给你们吧。”
说罢,他也不再等润玉和他相互推辞,叫了随身的侍卫,离开了宁缺的寝宫,就是冷不丁听见宁缺跟在后头的一声“恭送父尊”,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寝宫大门关上,宁缺抓着被子盖住半个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润玉眨巴眨巴,侧身往边上让了让。
润玉哑然失笑:“刚赶跑了你父尊,这又是什么意思。”
宁缺道:“我父尊这情愿不当电灯泡的事,怎么能叫赶跑。”
他拍拍大床空出来的半边,对着润玉十分期待:“地方都给陛下让出来了,当然是邀请你来躺一躺。”
润玉一挑眉,倒是真又在他的床榻上坐下,他今天又换回了那身白色银纹的天帝常服,灵力褪下去不少,在寝宫里显得十分温和纯良。
宁缺巴巴道:“躺上来躺上来。”
润玉无奈,顺着他的意思,除去了鞋袜,又把发冠卸了,像朵飘忽的昙花一样,躺到宁缺旁边。宁缺这时候也不管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龇牙咧嘴了,张开了双臂,直接把润玉连人带着衣服一起裹进被子搂到怀里。
润玉轻轻绕了一缕灵力在宁缺胸口打转,那缕灵力从他袖口出来,像烟雾一样融到他胸口里,他道:“……你倒也不怕伤口再裂开。”
宁缺像只大型犬扑人一样抱他,仗着是两个人都裹在被子里,没怎么伤到的腿就把润玉的腿缠住,他拿鼻尖很是急躁地在润玉脸上蹭蹭,贴着还觉得不够,又低头小狗舔人一样咬了咬润玉的耳垂,转头亲在他脸颊上。
他道:“我这是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了,能在你面前赢,我好高兴。就是本来想进去找到治你身体的方法,结果又叫你费灵力救我。”
宁缺亲得他发痒,青年把胳膊垫到他脑袋下面想给他枕着,但润玉顾及着他受了伤,也不好枕在上面,便徐徐靠着,枕在枕头上。
他不说幻境的事还好,一说润玉就又浑身燥热,他觉得害羞,耳根又开始发红,正巧宁缺现在正抱着他,还是叫他躺上来,他就那么老老实实听话躺上去了,似乎与宁缺所说的投怀送抱,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他先一本正经道:“你做的很好,又救了赤襦,我就算是作为天帝,也应当感激你,更何况你我如今是……道侣,又谈何救不救的……”
宁缺正笑,润玉给他输送过一缕灵力的手又搭在他胸前,白龙表情里带了点狡黠,他道:“……如今你我这样,可算是我在主动投怀送抱?”
润玉还以为宁缺多少会觉得不好意思,但青年本来就搂着他,此刻双腿夹住他的腿一翻身,竟然叫他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宁缺搂着他的腰,这是个他抬起头就能亲到他,极度方便接吻的姿势,小狗咬了咬他的嘴唇,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还在他腰上摸一把:“明明是我邀请你躺上来的,你又没主动抱我,怎么叫主动投怀送抱。”
润玉:“……”
他怕压到宁缺的伤口,只能起来,可是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方才是整个人枕着他,现在只要他直起身子,便是直愣愣地坐起来,转腿跨坐在宁缺的身上,屁股下面压着的就是不可言说的地方。润玉小心吞咽了一下,试图起身换个姿势:“刚刚还龇牙咧嘴的……我看你是一点都不觉得痛。”
宁缺道:“陛下治得好,不痛了。”
他支起来身子,半靠在靠枕上,润玉刚起来,又被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像个小流氓似的按下来:“就是不知道陛下之前说的奖励,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兑换一下啊?”
润玉:“……”
润玉拍开他的手:“……不许白日宣淫!”
储君位置之争已经结束,天界来的使团就先行离开,润玉挂心宁缺,稍微多留了两天。但他是一界之主,天界不能一日没有天帝,纵然宁缺怎样恋恋不舍,也只能放润玉回去。
以前倒是无所谓,他是自由身,可以随意跑动,但这回他先是要养伤,又因为赢了比赛成了储君,有很多事情要做,竟然一时间也没抽开身。
赤襦被邝露带回去好生安置,两个人之间这段关系凭借这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方式昭告天下,竟然平添许多传奇色彩,但不论如何也因为场面极其独特,而叫六界之人津津乐道许久。
关系既然已经确定,两人身份又十分门当户对,结亲的事情就被提上日程,宁缺心心念念在魔宗山门里入幻境时,见润玉穿的那套大婚的衣服,又觉得润玉现在已经是天帝,怎么穿的也得比那时再好看一些,但天界尚白,魔界尚黑,他又想看润玉穿白,还想看润玉穿黑,左右磨蹭,干脆最后定下来在两界各结一次。
也省的魔尊一把年纪了还要纠结究竟是润玉成了魔后还是宁缺当了天后。
璇玑宫附近有个大小刚好的潭子。
潭水边风景极佳,种着在夜里会散发出紫色荧光的琪树,琪树枝丫飘荡,枝条有如柳条一样温柔拂面,而潭水水流灌入天河,有如银河落入九天一样带起繁星一样的水花。谭边的大石头正好可以拱人靠着休憩。
多年之后的传说之中说,天帝陛下和曾经还是小世子的魔尊,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
多年之后的魔界书院之人也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说这里靠近布星台,又被划入曾经是夜神的天帝居所范围内,即使是个潭子,也有名字。
但这个名字出现的最大的原因,是天帝有一条极其漂亮的龙尾巴,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因为泡在潭水之中的时候,龙尾盘起来波光粼粼,就像星星落在上面,映衬苍穹与月的光辉,所以潭子不仅有名字,还很好听,叫落星潭。
而现在还未到多年之后,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夜晚。
润玉坐在潭水边泡尾巴,冷不丁尾巴上一重,盹还没醒过来,有人用孟浪的手法循着他的鳞片一路摸上去,他未怎么反应,屁股又被人用十分熟悉的方式摸了两把。
他虽然还是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耳根跟着泛红,却见怪不怪,漂亮的银色尾巴自潭水中浮起,竟然自水中托出一个用了避水诀的人来。
宁缺整个人抱在他尾巴上,脸贴在润玉的龙鳞上,低头又亲了一下:“陛下,我这不慎落入水里,刚才一时着急,也不知道摸着哪儿了,但是陛下这么宽宏大量,想也不会和我计较的是吧?”
润玉红着脸把他拿尾巴托上了岸,不似初遇那般把他狠狠拍到树上。他稍微倾斜身体,宁缺就半蹲半跪在他身边,手撑到他旁边的石头上,和他交换漫长又缠绵的吻。
他蹭蹭他的脸颊,润玉稍微仰头给他亲。
所有过去孤寂冰冷的一切,都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遇,造就成一段他从未想象过的姻缘。琪树的枝条照样摇曳,天河的水波照样奔涌不息,日月照常轮转不休,星辰也依着万物规律起起落落。他独自一人千万年,却不会再依旧觉得长夜难捱,孤身一人只与一只魇兽为伴。
他点了点宁缺的眉间,笑到:“调皮。”
END
就完结了~还是一如既往觉得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说出来有点啰嗦……林林总总居然也写了二十万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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