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储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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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中】坚定的锡兵 (下,END)

*苏露同体的国设+一些被魔改的妈都不认的童话

*收录进《花楸树》,在努力滑铲,cp30预计能攒四五篇出个童话本(全HE版本)

*本章2.6w,总字数3.7w,快乐写完了!下一篇一定不会再这么长!我要小品!轻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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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定的锡兵



12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还没过多少时间,伊万和王耀就已经在无数漫长的夜里互诉衷肠。


坚定的锡兵是那样的英俊而具有力量,而戏曲家又是那么灵巧纤细,这时候的伊万对中卝国的文化一窍不通,他只能联想起普希金的诗句: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王耀在伊万的眼里就是犹如天仙一样的存在,但他显然要比天仙要亲近人类多了。王耀甩起来他的红色长袖子,他给伊万唱《刘巧儿》里头的桥段:


“从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头放不下呀, 


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 


但愿这个年轻的人哪他也把我爱呀。”




王耀这样地和他唱。


每当他们视线交接在一起的时候,伊万就总会产生出一种对方如此爱着他的错觉,可是对方毕竟是一位戏曲家,谁又能判定对方这一刻的爱,究竟是由心而生,还是他在戏台子上的逢场作戏呢?不论如何,伊万看他的目光近乎是痴迷了,王耀会笑得很清浅,然后他们对视,王耀就在唱完曲子后,从评剧里脱离开,并且问伊万他的感受。


礼尚往来,伊万会教王耀发音更标准的俄语,由此,王耀不但学会了俄语版喀秋莎、红梅花儿开,还学到了很多奇妙的俄语歌。


在作为国卝家意识体的“王耀”和“伊利亚”相拥而眠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漫长寂静的夜里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尽管伊万觉得王耀明明是在正经提问,他怎么管这叫玩笑呢?


起因是这样:《刘巧儿》里头的赵振华和赵柱儿本质上是一个人物,而男女主的关系有点类似于上错花轿嫁对郎。白天的时候王耀站在他那栋巨大的中式房子前头,才听到苏联意识体代卝表“伊利亚”婉拒了“王耀”以北极星的名字叫他,而硬要对方叫他老大哥——他就不免产生了一点疑问。


“万尼亚,”又是一个坠入深沉黑色的夜晚,戏曲家这么问他的锡兵,“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哎,你还记不记得《刘巧儿》里头男主角是有俩名字的?我想问你,你觉得赵振华这个名字和赵柱儿哪个好听?”


伊利亚的中文水平都忽高忽低了,伊万就只是个锡做的士兵,他哪能指望自己的文化水平高过自己的国卝家意识体代卝表去。王耀一笑,他就感觉注意力都被夺走了,他看着王耀,沉吟也就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然后他就坚定道:“当然是赵柱儿,同志!这个名字不但体现了我们如钢铁一样坚韧不拔的意志,并且看上去就非常的硬朗坚卝不卝可卝摧,还有什么名字比铁柱更适合一个男主角。”


王耀:“……”


王耀用一种伊万难以描述的表情怔愣了几秒,紧跟着,伊万还都没反应过来呢,他就大笑出声。


英雄锡兵差点自闭:不是,万尼亚是做错什么了吗?




13


几年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了,他们的意识体同志们是那样的相配:


中卝国人和苏联人时常会到书房来,经过二战的洗礼,两个人的国卝家都属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因而他们的身卝体都并不强壮,苏联人身形固然高大,几乎高出去中卝国人一个头,可是他的身卝体——确实是如钢铁洪流一样坚卝硬了,但也就只是坚卝硬而已,并不是有和健美先生一样饱满且充满胶原蛋白的肌肉。


而黑色头发鎏金色卝眼睛的中卝国人更不必说,他实在是瘦削,皮包着骨头,没有和戏曲家身上一样那么多卝肉。可是精神气——他们身上的精神气与身卝体的状况形成一种反比,两个人的精神情况好极了,积极、热烈……一切正面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都正是合适。


他们会凑在书房里小声说话,虽然间歇性也有不少争吵,但是大部分时间,他们讲“五年计划”,讲“156项目”具体清单,讲些锡兵伊万和戏曲家王耀都不知道的发电厂和竖井。


两个人的身卝体贴得近极,交谈还没过几个小时,俩人就彻底贴在了一起,冒出泛着傻气的笑容,鼻尖甜卝蜜地眼睛里也迸发出来一些充斥理想和奋斗的精光。洋溢着火焰一样红色的共卝产主卝义在他们的交谈里,仿佛就近在咫尺,仿佛就触手可及,若他们就这样奋斗下去,也许有朝一日,所有的心愿都会变成现实。


于是,又是一个夜里,冬日寒风瑟瑟,玻璃窗户实在不足以抵卝抗东风,伊万不顾兄弟姐妹们的阻拦,把军大衣外套脱卝下来,披在了不能怎么能挪动地方的戏曲家身上。


——他能把大衣披在戏曲家身上,实在是得益于他们贴得很近。


当心悦上戏曲家之后,伊万每次都会产生出一些类似后悔的情绪:他和他的国卝家意识体代卝表一样,竟然都是那么的愚不可及,曾经以为因为没那么快遇到心上人,所以哪怕少了一条腿也没什么关系。他怎么就没想过,这是一种多么傲慢的想法,就算他是英雄,作为爱人而言,接受他失去身卝体一部分的理由是什么?


而且……为什么要他作为卫国战争的英雄,他就一定要失去一条腿呢?


象征意义和政卝治意义固然是重要的,可是哪怕给他接上的是一个有别于锡的、用任何金属或者别的材料做成的义肢,他都能够更完整,也能在无数个坠入黑卝暗后悄无声息的夜里,去拥卝抱心上人,或者和他姐姐所说的一样,和心上人共舞啊。


没了的那条腿好像再没有什么机会接上了,伊万这时候就庆幸他的双臂都还在,所以还能为王耀在夜深露重里披上军大衣。这回,他们两个人偶之间,也能拥有国卝家意识体一样的甜卝蜜气氛了,而且王耀完全不嫌弃他失去的那条腿。


王耀还笑他:“您不是读过很多普希金的诗吗?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你和您》的那首,里头都写了,‘我对她说:“您多么可爱!”心里却在说:“我多么爱你!”’我还以为您每次夸我可爱,都是想这么和我说呢。”


深夜里,伊万涨红了脸,天知道,他的恋爱经验少的可怜,就只有王耀这么一个心上人。


作为国卝家意识体代卝表的那个“伊利亚”在和“王耀”诉衷情,夸“王耀”可爱的时候,同样作为苏联人(或者说苏联锡兵)且熟读普希金文学的伊万立刻知道,“伊利亚”在隐晦地对“王耀”表白。


他理所当然学习了祖国的表达方式,也去夸戏曲家可爱。


不想,这一切戏曲家居然早有了解,在这种时候拆穿了他。


他只能把脸埋到了围巾里,却不停抬起眼帘,用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打量戏曲家,然后用有点扭卝捏的、让他的十四个兄弟姐妹能酸掉大牙的语气说:“我当然喜欢您,我对您一见钟情!……我的心就是因为您而在狂喜里跳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让我有了生命也有了爱情……”


王耀扶额大笑,一向内敛且墨守成规的戏曲家,在夜里居然动了起来,他往伊万的那边移动了一寸,和伊万几乎已经贴在一块了。他们手挽着手,像每个童话故事里描述的一样。


但现实里的王耀挽着伊万的胳膊,都快被伊万义正言辞的话笑出眼泪了:“哈哈哈万尼亚,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用普希金的诗掉书袋啊?”


伊万想问他掉书袋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酷似表白的时刻,把这种话说出来也太破卝坏气氛了。


他小心翼翼,在王耀挽住他的胳膊的时候,把他盖在王耀身上的军大衣盖得更严丝合缝了一点,然后也挽住表白对象的手:“万尼亚也是第一次和人表白啊!那您说,我这时候应该怎么说才合适?”


王耀笑眯眯:“您只要说说心里话就好了。”


伊万深吸一口气:“那么,我喜欢您……或者用您家里人的话来讲,就是我心悦您。”


他的十四个兄弟姐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在他的身后发出起哄的鼓掌和大叫卝声,伊万的脸和耳朵彻底红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围巾捂严实了他的脸,然后他抿着嘴唇,声音发软:“耀!您也太狡猾了,大家都看着呢,我明明都和您表白了一次,您的心意我还不知道,然后您说那些话,我根本,我——”


王耀又笑了出来,这回就不是微微地笑了,他笑出了声,在伊万旁边拍了拍手,披着他的骑兵军服外套,绕着他转了一圈: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他绕着伊万一走,没被军大衣盖住的红色的衣摆就像是中卝国旧时婚礼的那种婚服、或者是红色绸缎一样转起来。


他轻轻拍起手,用俄语唱道:


“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戏曲家绕着他兜圈,伊万还是红着脸,这回有所行动了,他一把把王耀捞了过来——他以前也没对王耀做过这样亲卝密的事情呢。


“我是那个少年吗?什么心腹话,您为什么没法讲出来?”伊万懊恼地问他,神情很是认真。


王耀哈哈大笑,戏曲家人偶腮边的红色更明显了,他就在伊万怀里,比这个瘸腿锡兵矮了一个头,但是他在温暖里和伊万拥卝抱:“我又不是美卝人鱼,就这么一唱,怎么会说不出来话。您教给我俄语,红梅花儿开这不是一首情歌吗,就适合现在这种时候唱的。”


伊万贴贴他的额头,两个人偶的鼻尖也撞到一起,英雄锡兵有点小抱怨:“您该给我句明白话呀。”


王耀和他抱在一起,他们从未如此贴近过,两个人紧紧相拥,心也停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王耀终于踮起脚摸了摸伊万的头发,奶金色的头发简直看着像蓬松的泡芙。然后他看着伊万紫色的眼睛:“我当然也心悦您,用您家乡话讲,Ятожетебялюблю!(我也爱您)”


——于是,锡兵和戏曲家就像他们的意识体同志们一样,也喜结连理了。





14


他们又唱又跳到很晚,伊万少了一条腿,王耀就只是和他贴在一起,手卝交握在一起,然后他边唱,两个人轻轻摇晃身卝体。


转天早上,屋子的两个男主人醒过来,又来书房继续工作,他们路过窗前,看见戏曲家身上居然歪歪扭扭地穿着英雄锡兵的衣服,不由得全都投射过来新奇的目光。


书房里的温度实在是很低,要不是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都有点要瑟瑟发卝抖了,苏联人环顾一圈,看到没关好的窗户,先把床帘拉开,把靠外侧的窗户关上。


“怪不得书房这么冷,昨天晚上风这么大,窗户竟然都被吹开了,瞧瞧我们这位英雄锡兵,很会怜香惜玉,大衣都被吹到戏曲家身上了。”


黑发中卝国人看着他关窗户的动作,有点哭笑不得地摇头:“伊廖沙,‘怜香惜玉’可不是这么用的啊?”


苏联人闻言挺胸抬头,猩红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像一只骄傲的白熊在向伴侣展示或炫耀什么:“中卝国人不是还有话叫君子如玉吗,那么耀在我眼里就是玉石,怜香惜玉有什么不对?”


中卝国人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脸红:“什么和什么,那都是字面意义,您这是偷卝换卝概卝念……”


苏联人笑了:“不用客气,这是我身为丈夫应该做的。”


中卝国人差点想蹦起来给他邦邦两拳:“……伊廖沙!!”


伊利亚笑了一会,他们的关系很亲卝密,还在蜜月期里。他很自然地把宽大的手搭在王耀肩膀上抚卝摸了两下表示安抚。


他继而扶正了锡兵披在戏曲家身上的军服,打量片刻:“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嘛,您看他们这样的穿着,好像更般配了,您家这两年不是在说军服改制么?有没有考虑过给我们的英雄锡兵和戏曲家换换衣服?”


王耀的目光集中在披着军大衣的戏曲家身上,若有所思。




15


一九五三年初,中卝央军委决定成卝立军服改卝革小组,军委副主卝席召集服装改卝革领卝导小组成员开卝会,要求新一阶段的军服改卝革要主要参照苏军样式——要开启军衔制卝度,还要从简单化制卝服走向更加正规和规范性的制卝服。


伊利亚欣然派了很多苏军顾问去指导,有时候王耀开卝会回来会和他讲些细枝末节:“你都不知道,今天他们开卝会意见根本统卝一不了,一边说要搞成圆领,不搞翻领,这样能省很多布;另一边觉得翻领好看,说是没领子的话衬衣藏在里面,很容易把外头的军衣领子弄脏。”


王耀学得绘声绘色,说到兴起时还会站起来在自己领子前头和伊利亚比划。伊利亚只是安静地听他活蹦乱跳地讲,然后看着他笑,等王耀说完了,才问道:“确实吵得很激烈,您家的领卝袖怎么说?”


王耀一拍大卝腿:“您这不就问对人了吗。”


伊利亚道:“您这个语气听着像在讲相声。”


王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道:“……您什么时候背着我一个人去听的相声?”


伊利亚无辜地指家里的广播:“我没有,伊廖沙只会在您开卝会的时候乖乖听广播。”


王耀永远对他没辙,伊利亚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正经的,毕竟苏维埃的意识体代卝表。但是私底下总和他扮无辜,看上去像一只眼睛是红色的白色小熊,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琼斯或者柯克兰要是听到这种形容词可能要冲去大西洋开始吐,他偏生还就吃这一套。


所以王耀咳嗽了两声,开始继续绘声绘色给伊利亚讲开卝会内容:“都怪您刚刚打岔,说到哪了?说到领卝袖……领卝袖说……”


他又站起来了,开始模仿秀:“搞圆领就是为了节省布呀?翻领好看,就不要考虑省布呀? 翻领好看,就不要考虑省布了,做翻领!”


伊利亚又乐不可支地开始笑。



16


一九五五年,针对于这些军服的什么会卝议差不多尘埃落定,这一年全军实行了“三大制卝度”,成为军装改制历卝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55式顺利地生产出来,除却布料本土化,肩章设计有不同,以及一些细枝末节的变更,它俨然成为苏联军装的简化式翻版,像是兄弟装,如果用他们还在蜜月时期这种关系定义的话,说情卝侣装也不为过。


戏曲家被王耀带回了家里更换“新衣服”。


一回国,他就知道事情不只是王耀在伊利亚面前说的那么简单。


他们还是坚持自主性和话语权的,比如骑兵和汽车部卝队的符号,他们没有一味跟随,还是采用设计的新符号,还有那些布料和扣子,以及中卝国汉字的符号加入。戏曲家被摆在王耀家量尺寸、换新衣服的时候,还听过王耀和家里人议论,他们的国卝民并不容易理解苏式的抽象性符号语言标志。



只是这些,戏曲家在王耀和伊利亚共同的家里,从来没听王耀说过。


他看上去总是柔和的、不那么尖锐的——不那么愿意和伊利亚起冲卝突的。



17


戏曲家回到王耀和伊利亚家的时候又到半夜。男主人们都去休息了,锡兵伊万恨不得让兄弟们扶一把然后扑到戏曲家身上去。他们其实在一起也有两年多了,但是没有像“王耀”和“伊利亚”的那种国卝家的束缚,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甜卝蜜,伊万被换了套苏军在研版58式军服,王耀穿着55式,他比以前看上去要更利落一些,伊万脑袋埋在他怀里乱蹭,像奶油泡芙在试图往他身上蹭糖霜,戏曲家哭笑不得:“万尼亚,我们才分开没多久呢。”


锡兵杵着枪站直,有点忧伤:“您不想我吗耀,说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戏曲家锐评:“那我们真算是好几年没见了——恭喜您!中文水平进度飞速。”


他站在伊万面前,转了一圈:“新衣服,怎么样?”


伊万很配合地鼓掌:“特别清爽,特别好看,而且……”


锡兵说着,一只手撩卝起来了自己的围巾,露卝出来下头的金属红星,冲着王耀一乐,戏曲家换了衣服之后胸前也有一颗金属红星,这是“伊利亚”送给“王耀”之后,“王耀”别在他胸口的。现在他们穿着相仿的军装,带着相同的红星,那可真是……


伊万道:“……特别相配,特别登对!”




18


戏曲家得收回去他说中卝国人在苏联人面前,似乎大部分时候都是比较内敛的状态的这句话。


锡兵和戏曲家可以永远登对,“伊利亚”和“王耀”则未必。戏曲家有点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天,但最开始的时候,“伊利亚”和“王耀”先是去开了一次会,然后就吵了起来——有点不同于之前那种私下的吵架。


听广播的设备和报纸他们会放在书房,两个人白天卝怒而争吵完,锡兵和戏曲家没过两天就在广播里听到了和争吵相关的报道,晚上锡兵和戏曲家还会去翻看报纸,诸如《真卝理报》和《红旗报》之类的,他们看到了自己家领卝袖的名字,还看到伊利亚家上一任领卝袖约瑟夫的名字。


这时候一切好像还在掌控之中,只是有了激烈但并不致命的分歧。苏联人和中卝国人还是站在一块的,有时候工作完一起回家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仍然算甜卝蜜。


锡兵有时候半夜和王耀看报纸,上面还刊登着图画,苏联的大部分经济区都承担了为中卝国生产订单的任务,图片是一个为中卝国制卝造设备的车间,上头贴着很巨大的一个鼓动横卝幅:“提前为人卝民中卝国完成订货”。


但后面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一九五八年的某天,中卝国人在争吵里发出的异卝议近乎激烈:“是不是只有搞‘合作社’你们才干,不搞‘合作社’你们就不干呢?”


苏联人说了几句,中卝国人声音又上扬了几个度:“现在你们又来了,又要搞共同舰队了,又要恢复"合作社了,又要搞约瑟夫那一套了。所以我们决定现在不搞,撒回请求!”


“伊利亚”扶额:“关于‘联合舰队’和‘长波电台’,我们并没有要触犯你们主卝权的意思,耀,您——”


黑发男人打断了他,他显然并不相信,进而言辞更一步的激烈了,最后他们以争吵着的姿卝势离开了书房。




夜深露重,不开窗伊万也推测窗外的天空是乌云密布。娜塔莎和冬妮娅扶着伊万单腿跳着,移动到桌子边缘坐下,王耀也沉默地跟过来,坐到他的旁边。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伊万道。


他们其实都算年纪很大的人偶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们经历过持久的战争,见识过国卝民或者国卝家对于另一些人的态度。伊万先回头看,然后王耀也回头看,“王耀”和“伊利亚”在结婚那天的照片还就放在桌子上,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开心、灿烂、热烈,没人会预料到后面还能有这样的争吵。


锡兵在不安里和戏曲家紧紧地牵住了手,他们不是国卝家意识体,他们只是锡兵玩偶和戏曲家玩偶啊。


伊万又道:“耀,你说,他们会分开吗?”


王耀回握住他的手,眼中也流露卝出来茫然:“我不知道。”


伊万低了低头,他想了想,还是靠在王耀身上了,断掉的那条腿叫他显得有点狼狈和不美观,但比起来那条腿,他的心情更加复杂而狼狈:“那我们会分开吗。”


戏曲家摸卝摸卝他的脸颊,低下头:“……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19


回答伊万问题的是两位国卝家意识体同志更加无休止的争吵,某些已经签订的协议似乎被伊利亚的家人单方面毁约,某些伊利亚家的人好像被宣布要从中卝国撤回来。以及某一日,黑色头发的屋主人摔了很多东西,然后带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家。


坏消息:伊万似乎失去了一个男主人。


好消息:走了的中卝国人没有带走他的戏曲家王耀。


坏消息:伊利亚在中卝国人离开之后彻底发疯一整天。


还是坏消息:发疯的伊利亚看戏曲家那套军装不顺眼得厉害,他给戏曲家又换回去了最开始那套红色的有点像裙子的衣服。


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伊利亚拉开抽屉,把戏曲家和结婚照片全都丢进去,最后把他们过去甜卝蜜美好的一切,全都锁在了漆黑的柜子里。


为什么它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因为伊利亚只是锁起来了,至少他还没有撕碎、砸烂、或者烧毁。



20


深夜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里,窗外在刮风:他们这间房子总被围绕在呼啸的风声里,不论意识体同志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甜卝蜜还是已经彻底割裂。玻璃和外墙似乎能隔绝风声,然而风拍打窗子的砰砰声却依然清晰,叫人明白不论春夏秋冬,他们都在被裹挟。


“他发疯就发疯,为什么不干脆也把我锁抽屉里去?我们不都算他们俩的‘新卝婚礼物么’?要锁就干脆锁一起,让咱们这样隔着算什么?”半夜,伊万趴在桌子上问,这样他能离戏曲家更近一些,直线距离上就只隔着一块柜子挡板和一层抽屉的高度。”


王耀先是坐起来,然后拿手指敲了敲他们直接隔着的那块板子,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闷闷地从抽屉里飘出来:“……哈,大国沙文主卝义,他可能就是想看咱们天人永隔。”


伊万也敲隔板:“耀!您对他不满倒是正常,但我,我没有什么沙文主卝义啊。而且天人永隔似乎不是这么用的吧,您这样说好不吉利!”


王耀想,他只是被锁到柜子里了,没被伊利亚丢到炉子里一把火给烧了,还能和伊万说话呢。他不该迁怒伊万。


“这确实是迁怒,我的语气不好,向您道歉。”王耀叹息,“可是万尼亚,我们见不到面了。”


伊万也很郁闷:“往好处想,耀,我还能听见您的声音……要是中卝国意识体把您带走了,我们就是真的见不到面了。”


又沉默了一会,风哐哐敲打着窗户,树叶蹭在玻璃上,还有沙沙作响的声音,也许树都为了屋子的沉默感到不安与惶恐。王耀听了一会绿叶摩擦的噌噌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柜子里躺下了,他突然又唱起来了他那个最开始给伊万讲过的评剧。


“……为什么他不信我的肺卝腑卝之卝言?

莫不是退了婚难以美满?

莫不是打了人再不能够团圆?

莫不是意见书他还未见?”


伊万没有搭腔,于是王耀停顿一下,才接着唱:


“莫不是怕对不起糊涂的裁判员?

莫不是我的爹他暗地里捣乱,

莫不是怕邻居们说些个闲言?


左也思右也想难遂心愿,

我只得耐着性儿等到明天。”


树叶摩擦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


伊万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脸贴在桌面上,更郁闷了,声音都变得很沉重。他拿手轻轻拍那层板子给戏曲家鼓掌:“挺应景的,但是咱们都这样了,能不能唱点好的?”


王耀在柜子里哼哼两声。


伊万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脸,触卝碰不到他的指尖。他情不自禁联想到被伊利亚强卝迫撤回家里的那些苏联人。他们有没有和中卝国人相结合的?若是有坠入爱河的人,岂不是也就像是他两个这样,见不到彼此的面容,就只能偶尔地互通信件?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当你以神迷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梣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伊万贴着桌面,想象自己在亲卝吻王耀:“……耀,想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文版的。”


王耀叹口气:“您怎么还点上菜啦。”


伊万道:“啊,哪有饭吃?我没点菜,我在点歌。”


倒是忘了他的中文水平也就那样,王耀心里想。但是他对于漫无边际的黑夜的孤寂,和对于分离的不满与惶恐,倒是被伊万弄得消散很多。


深夜的书房里,四周静悄悄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但愿从此后,你我永不忘。”


王耀轻轻唱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21


伊利亚似乎是疯的厉害,他处理公事的时候还表现得很正常,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私下里的酒越喝越多,他盯着伊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而不置一词。


有时候,有人也会来他家拜访,然而这间书房里和中卝国意识体有关的东西,以及那些象征他们爱情的、比如手织的兔子和小熊的毛绒小物件、中卝国人留下来的带中卝国结的红色中式装饰,全都被收起来,踪迹都不见了。所以书房里就看上去变得冷冰冰,不再像是一个家,就只是一个私人的、得体的、用来会客的书房。


而那些人来拜访,锡兵和戏曲家不再从伊利亚嘴里听过什么中卝国意识体的消息,有几次苏维埃加卝盟国的意识体成员来做客,“王耀”这个名字,“中卝国”这个国卝家,都在他们口边呼之欲出了,但他们在伊利亚隐隐透露着疯狂和阴鸷的红眼睛下默默闭了嘴。


公事以外的私人时间里,苏联意识体代卝表不太想谈论起他。


而他酗酒,十五个锡兵兄弟姐们们被男主人喝醉了之后弄坏了两个,伊万手里拿着的枪有次在伊利亚扶着桌子起来的时候,被他拿起来凝视——


伊万晚上总要和王耀说话,见不到面的日子里两个人就唱歌,唱中文的,俄文的,他还没被苏联人弄丢的兄弟姐妹们有时候也加入合唱。而伊万想念王耀,他经常会趴到桌面上,以期和王耀贴得最近,耳朵贴在那层板子上的时候,王耀的声音就近在咫尺,戏曲家像在贴着他的耳朵唱歌。


也正是因为他总卧倒下来贴着桌面,伊利亚转天来书房的时候,就会看见他的英雄锡兵以倒下的姿卝势待在桌面上。


又快到冬天了,外头都开始下雪了,风大把窗户吹开的次数很多,伊万躺在那里,完全可以用这是被冷风吹的来解释。喝醉的苏联人不这些讲道理,他笑得很阴冷,血红色的眼睛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对视,他好像看见了谁,又或者看见了旧时谁和谁手挽手、也在这双来自锡兵的、紫水晶眼睛凝视下生成的倒影。


“你为什么总倒在那?你为什么总倒在那个桌子上?你想他。”伊利亚碎碎叨叨念叨着,“你想他,所以你才天天倒在那,想贴着他,对吗?”


苏联人的声音不大,他总能用一种温卝软的声音说出来一些可怖的话,一些威胁的话。


“万尼亚,你想的可是真狼狈,可是想也没用。你们永远也见不了面。”


伊万心里哀嚎:我想谁呀?我想的只是我的戏曲家,能不能不要对着我含沙射影,然后还对着我发酒疯?


伊万没来得及想完,咔吧一声,伊万手里拿着的枪被大力掰断了。莫辛纳甘步卝枪卝模型在他手里就剩下了半截,伊万哆嗦了一下,想下一个被掰断的怕不是他的另一条腿,或者胳膊,或者干脆他的……头?


国卝家意识体的力量真变卝态,伊万要是个人,这时候已经冷汗直流。但他是锡兵,所以他只十分庆幸王耀早早被锁进去柜子了。


这事还没完,喝醉了的男人把窗户打开了,他硬着飘雪花的寒风自顾自冻了自己一会,好像虐卝待自己的身卝体(虽然意识体好像不会因为吹寒风感冒),一会就会有个中卝国人趿拉着拖鞋,穿着有点土的纯色睡衣,过来把窗户关上,然后数落他一顿在这里乱吹冷风一样。


伊利亚握着锡兵站了一会,把锡兵从窗户丢卝了出去,然后直卝挺卝挺倒在地上,睡着了。


……




22


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任何一句道别,锡兵就和他心爱的戏曲家分别了。他落到了雪地里。不像当年列卝宁格勒保卫战时炮火纷飞,他被流弹炸飞,非常惨烈。他这次只是掉在绵卝软的雪堆里,没有发出声响,这屋子不在城市里,它的外头被白桦树围着,任何一个人类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都发现不了他。


他隔着窗户,离那个“家”太远了,就算他的兄弟姐妹跑到窗户口来找他,伊万也什么都看不见,而王耀锁在抽屉里……他会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会为自己的消失而感到难过吗?


伊万想要大叫:伊万·布拉金斯基!伊利亚·布拉金斯基!


——真是有病!


伊万为了自己感到悲哀:卫国战争让他没了一条腿,换来他英雄的荣誉称号。他这样的锡兵玩偶,站在家里和橱窗的时候,人们夸赞带着满身的荣耀而精神气十足,但说到底,他也就只不过是个玩偶而已。


甜卝蜜的时候,他因为没有腿,所以在快活的节日里他不能再和兄弟姐妹们跳哥萨克舞,也不能牵着心上人的手跳冬妮娅口卝中的交际舞。恶劣的时候,半夜他不能像双卝腿齐全的士兵一样行走,以前手里有枪,他能叫枪当他半个拐杖,踉跄着蹦跳,现在步卝枪碎成两节,半死不活被他握在手里,比树枝还不如。


这使得他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英雄锡兵的荣誉称号为他带来了什么。


也许,也许他可以在夜深人静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时候,找一根被雪埋葬的树枝,然后蹦跳着回去,这雪地离房子的门口也不远,也许就一两个周的夜晚,也许用不了一两周,他就能回到门口去。只要他回去,伊利亚在开门的时候总能看见他的,就当他是被冷风吹回来的,没有喝醉的苏联意识体应该不会再无情把他抛弃……


英雄锡兵的围巾在被伊利亚抛出去的时候也被寒风吹没了,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


他胸口的金属红星露了出来,红色的五角星在雪地里引来了动物的注意,英雄锡兵还没把自己要怎么回到屋子里的计划想完,天蒙蒙亮的时候,天空盘旋着落下一只不知道哪来的白头鹰。


鹰歪了歪头,对他胸口的红星很感兴趣,鹰用尖锐的蓝眼睛看了他几秒,锐利的喙给他叼了起来。


——残破的伊万顷刻被吊飞在半空中。


Сука блядь!


事情在已经最坏的时候,开始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该死的鹰,伊万再咒骂完伊利亚之后,开始咒骂白头鹰。


……不再有他去雪下头找树枝,也不再有一两个周的夜晚,瘸了一条腿的、步卝枪也断了的锡兵反卝抗不了一只强卝健的鹰。


这下他是再也回不去了。





23


天空上方的温度要比雪堆里还凉许多,白头鹰飞得很高,伊万有时候盯着下头越变越小的山川草木、或者林立楼房,他会脑内幻想自己掉下去之后摔得四分五裂时是什么样子。


然而白头鹰没有将他从高处抛掷,只是在叼着他漫无目的地飞,有时候也用爪子抓着他。


伊万觉得它并不是想把自己当成备用粮,他明显入不了口,白头鹰就只是对他胸口那颗红星感兴趣而已。


锡兵和鹰不说话,他们无话可说。受罪却还在继续。


他成了被绑缚起来的普罗米修斯,饥饿的恶鹰每天都在啄他的胸口,普罗米修斯的肝脏每日都会重新长出,他就势必要永远承受令日复一日的痛苦。伊万只有一颗心,以及胸口仅有一颗红星。它却也在日居月诸被磨得不成样子,使得英雄锡兵日日痛苦不堪。


很快,红色的、附着在金属上的油漆就都掉了,看不出来一点鲜活红过的模样。


这种属于身卝体的某一部分在逐渐从身上剥落的感觉甚是奇怪,他从内里开始感觉到腐朽与僵化的力量,在冰冷的半空里悄无声息地侵蚀他,他无人诉说这样的痛苦,也茫茫然不知如何缓解。


他就觉得自己和要死了似的,眼前走马观花地开始出现以前日子的走马灯。才只是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吗?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几十年卝前把他买回家的那家人,想起去参军的小男孩,想起来列卝宁格勒被当成德军使用的土块,想起来广播里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想起伊利亚和王耀在他的面前大笑、拥卝抱和亲卝吻。


想起他的王耀。


王耀是一个神奇的东方人,以一种命中注定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象征旧势力的一种包办婚姻,是有预卝谋的。可是伊万不抗拒,甚至于,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在被鹰叼着四处落下的黑夜沉沉中,他落在草丛里,落在泥土中,落到水潭下,落到脏兮兮的屋顶上。


王耀的面容每每都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歌声也陆续浮现在他的脑海。


王耀给他讲刘巧儿,王耀和他学俄语,王耀给他唱红梅花儿开,王耀轻声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色的袖摆轻轻拂过他的军大衣,换了军装之后露卝出的手指与他牵起,白卝皙的指头和他戴着手套的手拉在一起,细腻的感觉穿过布料都仿佛能感受,王耀有个束起来的小辫子,伊万回忆王耀发梢蹭到他脖子时候的触感。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耳畔又传来了王耀的声音,他在伤痕累累中谛听自己的心跳,那里除了疼痛、后悔、麻木,还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思念。他但愿是戏曲家在他走后,就能在抽屉里陷入深层次的沉睡,就像是伊万被约瑟夫送给伊利亚之后,和他的十四个兄弟们睡在红星盒子里那样。


不要永不忘,还是尽快忘了他吧!


或者但愿戏曲家不要如锡兵深爱他一样,爱锡兵也爱得如此刻骨铭心。不然他一个人在漆黑的抽屉里闷着,没人和他再一起唱歌唱歌,也没人再逗他笑了,他会有多难过。


白头鹰叼着他飞过城市,他间歇性还会听到一些迪斯科或者电子乐。


人们在舞台上狂卝热地跳舞,伴随着醉人的鼓点,不像他们以前鼓掌跳着的哥萨克舞蹈,也和交际舞毫无关系。迷幻的音乐和灯光叫他的头更加眩晕,伊万不想听,他想听王耀唱,在没有伴奏的夜里,王耀清凌凌地唱,声音有点中性,干净得能把人从泥污和眩晕里拔卝出来……


他无从判断自己是否还在苏联境内,他有过短暂的清卝醒,然后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者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落魄而破碎,总之,他又一次地失去了意识。


……


25


伊万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中的他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他站在一片红金交叠的热浪里,破碎的军大衣和围巾被不知道从哪燃卝烧起的火舌灼去,然后崭新的白围巾、崭新的大衣有如魔法童话般出现在他的身上。惊奇的感觉,喜悦的感受,他试探着移动身卝体,身卝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受他支配,残缺的腿居然被重新接上了,他同一个完全健全的人没有一点区别。


“万尼亚!”他听见有人叫他。


……


伊万作为“人”,感受到了血液上涌,是一种头部发卝热的感觉。


后背才刚被人拍到,他已经迅速回了头。


叫他在痛苦中还在魂牵梦萦的、比他矮了一个头王耀正站在他的面前,王耀脸上那种非常浓郁的人偶腮红没了,他穿着红色镶金边的长衫,也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和“意识体”王耀长得有点像,但是更圆卝润,更健康,没有一点病态和营养不良。他在一片明媚的赤红和鎏金中,在炽辣的热浪里冲着他笑。


“怎么不过去呀?”炽卝热的温度中,王耀眨着眼睛问他。他自然地、笑吟吟地挽住了伊万的胳膊,“小熊,你在这愣着干什么,大家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啊,您叫万尼亚什么?……小熊?”过于亲卝密也过于可爱的称呼,伊万都没反应过来王耀怎么都开始这么叫他了,王耀就挽着他往前走。


金红交织的颜色消失了,灼卝热感也一并不见,在春意盎然的和煦微风里伊万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发现脚底下踩着一座石头做的白桥,桥上是红色的厚毯,桥下荡漾的绿波能映出他们的倒影,上头飘散着掉进去的节日彩带,一个沉重的鼓点之后,宏大又敞亮的音乐在他耳边响彻。


……这是哪里?


伊万不确定自己在哪,未来吗?


四处那么热闹,像童话书的封面一样美好,半悬挂的气球和鲜花堆在广卝场上,正中间巨大的花篮后面,工卝人与集体农庄女庄员雕塑屹立不倒,锤子和镰刀的边上飘扬着红色橙色的气球。伊万往远处看,斯卝大卝林格勒战役纪卝念碑在更远,祖国卝母亲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背景里的音乐隐约有欢呼声和打击乐器敲击的声音,伴随着不知名的鼓点和卝弦乐,她的身边飞过一排白鸽……


再远点地方,伊万隐约看到连绵不断的城墙。


“那是什么?”伊万指着远处问道。


“那是长城,”王耀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对他笑:“是我家的长城,你还没去过吧?等回头我们有时间,咱们一起——”


伊万还没回味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王耀已经挽着他走过了铺着红毯的桥。在各式各样红色的旗帜下面,冬妮娅、娜塔莉娅…还有托里斯,他的十四个兄弟姐妹在等着他。


伊万松开了王耀的胳膊,变成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块。原来变成了人类,王耀的手指会更软更白卝皙。


“等下,等下……耀,您和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茫然的伊万问。


王耀牵着他的手荡了荡,这使得他少年气十足,他露卝出一个璀璨明艳的笑:“万尼亚,都打扮成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庆典呀!”


伊万挠挠脸颊:“啊?非年非节的,我们庆祝什么啊?还有这些雕像,它们怎么会……”


王耀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他像只翩跹的燕子一样轻卝盈,把伊万拉过桥,就狠狠往人群里一推,然后在伊万被十四个兄弟接住的时候哈哈大笑着拍手:“你这个傻小熊,我们当然是庆祝你来!”


伊万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不知所措地抬头,王耀笑着叉腰看他:“你以前天天和我说,你跳舞有多厉害,不止是什么哥萨克,还有交际舞。现在大伙都在,你必须得邀请我跳支舞,还得好好跳,不然——”


人群里有人吹了口哨,然后再渐强的音乐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伊万又被身后的人们重重一推,踉跄着站回王耀面前。


伊万的身卝体好像不受控卝制了,他在鼓点和悠扬的声音里鞠躬,摆出手势,棕黑色的皮手套伸到王耀面前——


王耀白卝皙的指尖徐徐划入他的手心,对方又发出笑声。他伸长胳膊,把王耀揽入怀中。


……


他才刚抱住他的戏曲家,周围的音乐伴随着咔啦咔啦的电流声,又变了一种曲调,连场景都发生了变换。


方才的烈日和蓝天白云骤然消失不见,四周变得非常昏暗。他还是抱着王耀,甚至于他们就是方才还在跳舞的姿卝势,王耀的手指搭在他的手心。他的兄弟姐妹被嘈杂的人群替换,这似乎变成了一个地卝下乐城,或者迪斯科舞厅什么的。


头顶有一个巨大的光球,上面的每一个金属贴片都在反光,舞厅的天花板被光球反光投射,好像映了一片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有如放大了的星星的碎片。


背景音乐成了嘈杂的电子音,迷幻而迫使人眩晕沉醉,让人莫名会想起来飞上太空的加加林,和苏联人对太空主题狂卝热的梦。电音中,人们欢呼,拥卝抱、碰撞酒杯。灯红酒绿里灯球换了个颜色,从纯白变成红蓝交织。这更像刷着红星的火箭正在飞往一望无际的夜空了。王耀搭着他的肩,扶着他顺着电音的拍子摇晃,两个人像一起漂浮在太空之后牵手遨游。


伊万不知所措:“耀……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耀抬起头,鎏金色的眼瞳在一片规律闪烁的光斑中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灯球的光打在他脸上,侧面投射卝出一整块阴影。迷醉的电音模拟出哔啵哔啵的声音,王耀扶着他,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庆典结束了呀万尼亚,现在是夜场——”


迷幻的电子音乐在环绕着他,从左耳到右耳。低沉的鼓点逐渐加快又放慢了速度,在空间中减慢着回响,音乐里有人在低声说俄语,穿过电子音传来时就带上了微弱的电流声,舞厅的人们低声欢呼,交谈,王耀在他近乎迷失的表情里贴了过来,笑得格外开心,黑发人踮起脚,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今天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


锡兵看到戏曲家的嘴唇一开一合,王耀咬了一下下唇,那里就更嫣红。他靠过来,在电子音乐要到终焉的回响中离他越来越近。


…………


直到最后,伊万的脑海中都重复回荡着电音结尾的旋律,像古老的机器在发出滴嘟滴嘟的呢喃低语,像是他真的已经不再在此处,投身往光怪陆离红蓝交替闪烁的太空。


如此循环往复,落寞的夜里就真的再没有什么音乐的声响,只剩下咔啦咔啦的电流音。


电流音围绕了伊万很久,从不甚清晰,到很清晰和尖锐,再到含糊,伊万像是喝多了伏特加,一切空花泡影悉数浮现在眼前,但是很快,伊万意识到这种像是在调频、或者在调音一样的电流声根本不像是他在做梦而是哪里……哪里好像真真切切正在用广播播些什么。




26


伊万又一次被广播唤卝醒了。


这回和列卝宁格勒战役时候的广播不一样,那个时候炮火声轰鸣,每天伊万都处于半耳鸣状态,广播里突然想起的激昂音乐能叫每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


这回的话,完全是因为太安静了,远处广播里的每一点电流声都清晰可闻。


伊万从电流音里清卝醒神卝智,一切就真竟如大梦一场。没有绿波荡漾和红气球与雕塑,王耀不在这,也没有炫目的灯球与迪斯科和电子乐。


只有他和那头恶鹰。


白头鹰轻轻卝松松落在了一棵树上,它好像大发慈悲,把伊万放在了一堆树叶拱起来的地方。今天的夜空格外明朗,还没有彻底压暗下去,他们似乎是来到了某处海岸,或者某个堤港,近处能看见沙滩和地面,一边远处能看见大海和塔,另一边立着一个大牌子,伊万看着像中文,但是看不清。


再往后是影影绰绰的楼房。


远处的海面在安静流淌,倒映出月亮稀薄的影子,天和水都是黑的,也算是天水一色,有一种希望人窒卝息溺毙的抽象美卝感。


白头海雕目不斜视,仰首直视远方,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逐渐变得清晰,在一声嗡鸣之后,伊万意外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


“亲爱的同卝胞们,朋友们……”


是俄语,虽然也嘶哑而且掺杂着电流,但比梦中迪斯科舞厅的声音要清晰。许多伊万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似乎在被鹰抓着乱飞的时候听到过,也是在广播里。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都能被广播了,应该至少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吧。


“鉴于最近建立独卝立国卝家联合卝体……这局面的结果……”


伊万躺在叶子堆里苟卝延卝残卝喘,也许是他一直被鹰叼着飞,脱离时代太久的结果,他有点听不懂广播里在说什么。


而广播接着道:“……我宣布辞去苏维埃社卝会主卝义共卝和国联卝盟总统的职务。”


“……”


尽管这个地方的冬天比苏联要暖和很多,但伊万衣衫褴褛,在这种温暖的冬天也有点被冻住了,上一句话他已经听不懂,这句话他就更加没法卝理解。


白头鹰站得更加昂首挺胸,它歪头瞥了一眼伊万,还是很锐利的蓝眼睛,里头流露卝出来一丝怜悯,一丝讥讽,像是在嘲笑他。


“……我一直以来坚决支持国卝家的独卝立、自主和加卝盟共卝和国的主卝权……”


锡兵感觉天旋地转,不是因为他还没理解过来广播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白头鹰,白头鹰在短暂的仁慈之后又一次把他叼了起来,这次鹰飞得格外的高,它笔直往天空上头飞,使得伊万被风吹得要难受到涕泗横流。


白头鹰突然低头,喙狠狠咬住他胸口的星星。


——那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星星,它形状斑驳,色彩尽数褪去,被鹰爪和喙长久的抓和啄弄得坑坑洼洼,只有不锈钢金属在勉强维持他一颗星星的形象。


“……国卝家已经到了它能力的极限。所有的尝试和许多不完全的改卝革,相继以失败告终……”


广播还在刺啦作响的电流声里努力运作,白头鹰咬着他身上的金属星星,奋力一蹬——


星星终于从伊万的身上被啄了下去。


——英雄锡兵瞬间失去束缚,他从高空开始,直直向下陨落。


白头鹰变得对他毫不留恋,直接振翅而飞,刚飞到大海上没多久,它就松了口,那颗它一直在与之搏斗的红星,此时像一文不值的垃卝圾、弃物,或者一切能用来形容它全然无用了的词能概括的东西一样,被丢进大海。


“……这个国卝家正在失去它的判断力。我们不能继续这样……”


鹰飞得更远,风声呼啸,天更暗了,伊万在下坠,一刻不停歇地卝下坠,他被带离地面带的有多高,此时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就下坠得有多快。他费力地在广播声里睁开眼睛,看见远方一点不属于他的光亮。


“……社卝会获得了自卝由,政卝治上和精神上得到解卝放。这是最主要的成就,我们却没有充分意识到,因此也尚未学会利卝用自卝由。尽管如此,已经完成了具有历卝史意义的工作……”


伊万仍在下坠,加速下坠。


“……消灭了那个早已使我卝国无法成为富足安康、繁荣昌盛国卝家的极卝权主卝义体卝制……”


伊万闭上眼睛。


“……我要感谢国外那些懂得我们的意图并予以支持、协助我们并与我们真诚合作的国务活动家、政卝治活动家和社卝会活动家以及数以千百万计的人们……”


海上的灯塔亮了。


“……祝大家万事如意。”


伊万重重摔落在沙滩上,演说在喇叭里刺啦刺啦作响中尘埃落定。




26

……


“今年以来,特别是八一九卝事卝件之后,苏联的局势发生急剧变化。联卝盟的瓦解,苏联的终结,是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对世界影响最深远的重大国际事卝件……”


“爸,你怎么又在看电视……这啥,九一年的古早新卝闻卝联卝播?你还搞了个投屏?”


“嗐,你卝妈不是成天嫌我那堆破烂儿摆家占地方么,叫我这两天去趟北卝京,到潘家园儿找卝人都给卖了去。”


“哦哦,所以您先搁这回忆往昔一下。”


“就你小子懂得多是吧?你不写作业还在这晃悠?”


……


……谁?


中卝国话?


伊万感觉浑身上下筋骨寸断,和被人丢到坦卝克下头撵了一次一样。他还是那个锡兵,但获取不了身卝体的哪怕一点控卝制权,说话的人说的都是中文,不过语气和戏曲家平时说话的那种抑扬顿挫稍微有点区别。迷迷糊糊里他脑海里闪现出来很多年卝前伊利亚调侃王耀时的话:您这个语气听着像是在讲相声。


有只手把伊万拿起来:“诶呦——这个小瘸子还在这呢,我还以为我妈早给扔了。”


“早些年你大卝爷在塘沽那头儿捡的,苏联老物件儿,哪儿那么容易就给扔了。”


“都破成这样了您还舍不得扔……您要不干脆捐泰达算了,人家这几年不是正拿基辅号改航母公园呢么,我们学校还组卝织春游参观来着。您把这小瘸子一捐,然后人家往上一摆,诶,前苏联老物件配老物件——”


伊万听见书本敲打什么的声音,然后一阵男孩吃痛的叫卝声,他就被另一只手接了过来,塞到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里。



27


嚓嚓,嚓嚓,是布料摩擦声。


叮当,叮当。是伊万和别的金属做的(疑似徽章)东西碰在一起的声音。


他睡睡醒醒,懵懂混沌终日。


含糊不清和混在一起的喊话声。是这个集市人们熙熙攘攘买卖东西的交流声。


“……我可先说好,下次再也不陪你们来逛了,前两天是王辽,然后是前一阵过来的镜濠,你们每次来一个人就想来这淘货,还都要白天来,也不想想都这个点儿了,人家哪还有有卝意思的真货往外摆?都得逛鬼市嘛……”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佬次次都咁讲,最后都唔系带我哋嚟咗呀(你每次都这么讲,最后还不是带我们来了吗)?”


是一个伊万听不懂的声音,语气像撒娇,语种像中文,也像炒蹦豆。


伊万失明了,他能感觉到太阳晒在他的身上,还能感受到自己身卝体的某一部分,比如说胳膊,可能因为被人在漫长的、他沉睡着并且已经以为自己死亡的岁月中摩挲,因而变得平卝滑。尽管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失去眼睛的时候,听觉会变得非常敏卝感,能听见很多平时听不见的声音。只不过,长久的沉睡使得伊万分不出幻境与现实的区别,熟悉的声音他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了,而他的反应,从最开始的死活挣扎着,想睁开似乎已经不存在的眼睛,把眼前人看得清楚,直到现在的完全平静——经历过一个完全而彻底的蜕变。


伊万不能说这蜕变是好还是差,他只能说这些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性格,迫使他从头再来。


“……我diǎo!”那个炒蹦豆的声音突然爆发出一句脏话,紧接着,伊万听见炒蹦豆先生和那个熟悉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大佬,别在那看核桃了,来这边看看这个摊子——”


熟悉而充满元气的声音叫道:“王嘉龙!我还得和你说多少次,不许说脏话,你——”


有活力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一下安静了。又是急促的布料摩擦声后,炒蹦豆先生大概是拿起来了伊万一边的某个金属徽章,邀功似的说道:“大佬你看这,经典老卝毛子徽章……这材质和手卝感我掂量着有点年头,应该是原版,你要是带几个回去,这不也算带我淘到货了吗。”


大概是很多人都对摊儿上的勋章很感兴趣,卖东西的摊主也不以此为生,卖东西都懒洋洋的,重复那套说辞:“原版老勋章这边卖了哈,那边儿磨损比较大的,小个儿的五十一个,大个儿的一百二一个,不讲价儿。”


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是两个人在陆陆续续地拿起来勋章看,炒蹦豆先生说:“要买吗,大佬?”


长久的沉默之后,伊万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不买了。好多以前的事,他都记得很模糊。……而且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卖了勋章的人太多了。就算是……我也不能每次见到都买啊。”


又是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伊万还在思考这俩人怎么不说话,他突然被拿了起来。久违的被手指握住的触感,尽管看不见东西,伊万心中还是发出喟叹。时过境迁,他这款“英雄锡兵”早就已经停产了,甚至于他在摊子上摆了也有一阵了,比起那些勋章,他几乎无人问津。


“……那这个呢,大佬?”炒蹦豆先生说道,“这应该原本是那个列卝宁格勒保卫战的纪卝念锡兵吧?就是已经漆都掉差不多了,咱们家里是不是摆了个和这个很像的?我记得您说那个是仿款,这个看着这么破,和这些章放在一块,会不会是……”


伊万心口一紧,随即又松开:从四五十年卝前那个被伊利亚从窗户扔出去的夜里开始,他就笃定着一切只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对万卝事卝万卝物都抱有一种旁观的态度。王耀经常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呼唤他,声音动听而惹人迷醉,有时醒来还会意犹未尽,可现实反其而行,是越过越苦的。


没有戏曲家,苏联也解卝体了。


所以,梦做得越多他就越是麻木,时至今日,他只会想,就算是声音熟悉又怎么样,就算是认出他是那个经历过卫国战争的锡兵,并且知道“英雄锡兵”有许多仿款又怎么样,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沉舟侧畔千帆已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失而复得可言。


另一只手却随着对话,把伊万接了过来,这双手比炒蹦豆先生更凉一点,柔卝软的指腹从他的头发和脸颊上摸过去,最后向下,指甲轻轻地嵌入他脖子正下方,胸骨柄之上的那个小坑里——那里原本是他在围巾下戴了一颗红星的地方,后来被白头鹰啄掉了,就永远留下了一个坑。


这也是他和别的仿款锡兵不一样的地方——他的星星是被“授予”的,所以是工卝人们给他焊接到身卝体上去的,而别的“英雄锡兵”的星星在铸造时就有,是用了模具和一模一样的涂装,因而是完全贴合身卝体的。


随着圆卝润的指尖在他胸前的小坑里抚卝摸,握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发凉。


“嘉龙…这回还真是带你来对了…”


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把他举了起来,似是对着老板的方向挥了挥:“——我说老板,这个锡兵多少钱?”


熟悉的声音问。




28


伊万被送进了加工厂,或者说一个小型车间。这让他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列卝宁格勒战役刚结束的日子,人卝民要给他缝缝补补换新衣裳,并且批量生产他。


但是并没有,这里没有炮火结束之后灾后重建的感觉,也没人要仿照他批量生产,这里就是一个工卝人们正在运作的厂房,是干净的、充满干劲的、有条不紊的。


“他还能恢复成原样吗?”熟悉的声音问道。


“……锡不能和当年完全一样这我倒是清楚,样式的话我可以给您画出来,或者有一些以前的老照片和宣卝传画。衣服的话……”熟悉的声音停了一会,有纸页翻卝动的声音,“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仿照这里……苏24式的骑兵大衣,布琼尼帽,手里好像是……哪个来着……嗯……莫辛纳甘步卝枪?”


“腿的话……您叫大伙给他把断了的那条腿也重新接上吧,就是换个材质,或者换个涂装?总之他得有条补上的腿,但是有别于旧的那一条。老兵嘛……只给荣誉但是叫人家没有什么物质上的补偿也不行。”


“……哈?嘉龙你真是,我管他干什么,那头熊当年把他弄丢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些?它现在既然在我手里,那得听我的,过几天就要发‘联合声明’了,他一直吵着要礼物,我把这个当做礼物,他要是敢不喜欢……”


“哦对,您这边补它的时候,他胸口那个坑能不能不要拿锡填上?保留原来的样子就好,如果为了美观的话,缺了的那部分拿一条围巾遮住吧?嗯……颜色要白的是不是和他整体颜色更搭一点?总之,这回就先不要红围巾了。”


时隔快要七十年,伊万拥有了相似的待遇。在机器切割和打磨的声音里,在缝纫机运作的声音里,和在模型漆喷在他身上的声音里,锡块黏上了他瘸了多年的腿,在火花滋啦的闪烁中变成和他另一条腿一样的形状。


周围是中卝国人们的小声交谈,针脚的哆哆声,他又有了新衣服,一件做工更加精良、布料更加舒适,版型更加适体的骑兵大衣。那杆莫辛纳甘步卝枪被做出来,放入到他空荡不知所措了二十来年的手中。


人们为他重新描摹上紫水晶似的双眼。锡兵伊万重新能张卝开眼睛看世界。给他画上五官的是个长得慈祥的阿姨,经典的黄种人长相,把他拿起来描绘端详的时候,拿笔的手一点都不抖。


不只是中卝国……世界可真是大变样呀,他们的房子都变得更宽敞、更明亮,电灯的种类多起来了,有了各种各样的手卝机,超大的电视,电脑……一切都和伊万印象里不一样了。


又几天,阿姨和其它的工卝人终于完全还原了这个锡兵,他们把它放到了一个垫着软垫的盒子里。


“拿给王耀先生看看吧!我想王先生应该会对咱们厂子的做工很满意。”阿姨笑了。


29


王耀,真的是王耀。


伊万不可置信地听到这句话。他在盒子里随着人行走时的脚步,贴着盒子内的软垫来回摇晃,若从他被卖到北卝京来,再到他在潘家园被王耀买走,再到他被修复了身卝体,这些要都是一场梦,未免也太漫长,感触也太真卝实,他也曾觉得荒诞,然而荒诞和不幸似乎又并未自始至终、全然而然地降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免想起来曾经做过的无数个梦,戏曲家在梦境中旋转,叫他的名字,牵他的手……这个王耀说的应该不是戏曲家,而是那位中卝国意识体先生,他过得好么?


伊万心中才刚想完这句话,旋即觉得好笑,意识体往往是一个国卝家的缩影,他已经在中卝国“居住”了二十多年,从天津到北卝京。生活在日新月异地变化,人们一天比一天崭新的生活,这都是实在且真切发生在他周遭的事,哪怕他看不见,也是能感受到的。


都这样了,难道他还不知道“中卝国”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吗?


他不免会想起“伊利亚”——他现在又该改回叫伊万了吧,那位和他同名同姓的先生,想必已经完成了从苏俄意识体,到苏联意识体代卝表……在到如今那个令伊万觉得陌生的名字——俄联卝邦意识体的转变。数十年的沧桑变化,他还过得好吗?


伊万却不能得出那么确定的答卝案了。




在被真正拿出来作为锡兵摆放之前,伊万短暂地见了中卝国意识体一面,对方还是老样子,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只叫他的面颊从干瘦变饱满,叫他的身卝体从干瘪变得劲瘦有力,而他眼中的光亮与色彩,较六十多年卝前更甚。


王耀把他拿起来看过,主要查看被修复好的英雄锡兵的模样是否光彩照人如旧,以及质量是否过关——答卝案是肯定的。


于是,伊万又被放回了盒子里,这回他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了,并且又经历了一阵漫长的等待,只是时间与他在沉睡的日子来讲,还是短暂得不值一提。伊万就这么被放到了不知道是哪个平面上,他仰面躺在箱子内,再一次在寂静的屋子内等待被开启,就像一个等待被长官检阅的士兵。



30


……


“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悠扬的女声从小音箱里传过来,是中文高清重制版的《红梅花儿开》。伊万曾经听过。


他还听见中卝国意识体的声音,对方好像是在桌边坐下了,正在跟着旋律低声哼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


曼妙的歌声被人掐断了。


布料摩擦椅子的声音响起来,还有中卝国意识体怒气冲冲的声音:“万尼亚!你怎么又掐我的歌?”


房间里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来,锡兵竖卝起耳朵听,跟在脚步声之后,响起来一个意外柔卝软,有点像撒娇的声音:“哎呀……万尼亚只是不喜欢听这首,小耀,你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嘛。”


中卝国意识体哼哼两声:“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是吧,想得倒是挺美。”


锡兵有点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另一个声音明显和当年的“伊利亚”一模一样,但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未免都太随和而轻卝松,甚至有点……可爱?


曾经的苏联意识体代卝表,如今的俄罗斯意识体,他走了几步,声音离锡兵更近了:“今天我们才刚签完联合声明呢小耀——就因为你说你要累成狗了,我刚才可是一个人去取了照片,还做了塑封!你怎么能说这是万尼亚想得美!”


中卝国意识体明显有点心虚:“……场地在上卝海嘛,我得发挥点主人翁意识,真的和上司跑了一天要累死了,下次播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行了吧?”


他转而小声嘟囔:“今天还五二零呢,我还以为你会在这种场合想要点氛围感……”


俄罗斯意识体叫到:“我能听到啊小耀——!这种场合播什么‘满怀心腹话说不出来’算什么氛围感啊。”


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传来,中卝国意识体听着像是彻底从椅子上下来了,两个人的声音离锡兵所在的盒子越来越近,中卝国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锡兵的耳朵:“哎哟,行了小熊,我尊贵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下次一定行吗?你不是说要礼物吗,我这可是给你带来了,你确定还要纠结歌的事,不先拆开看看?”


伊万感觉一双手在拨卝弄盒盖上的锁,熊说:“刚才我就看见啦,是什么?我也给小耀准备了礼物,试试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中卝国人催促他:“你先打开看看再说。”


盒子再被打开时——伊万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米色大衣的男人。男人身形和把他从窗户丢出去的时候一样高大,白金色卷发依然蓬松,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有眼睛,面前的俄罗斯意识体眼睛的颜色又变回了紫色,和锡兵如出一辙。


“……哦……我是说,我的天。”俄罗斯意识体盯着锡兵这么说。


中卝国人盯着他的表情看,从边上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你……你还记得他吗?或者我该说,觉得这个礼物怎么样?”


奶金色头发的男人久久没有出声,他把锡兵伊万从盒子里拿出来,紫水晶色的眼睛久久地和另一对紫水晶对视,伊万余光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这个空间的布局和“王耀”和“伊利亚”家的书房是一样的——好像不是“一样”,而是这间屋子就是当年那个书房,那个伊万夜夜都站在上面的柜子还在,只不过装修得完全是现代化房屋的样子,而他扫视房间一圈,没看见他的戏曲家的影子。


伊万心头一紧。


他的目光重新给到俄罗斯意识体身上,对方眼中的怀念和眷恋一闪而过,快到锡兵伊万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份怀恋就在他眼中继续变化,形成了一种伊万读不懂的情绪。是落寞、费解?还是别的什么?


俄罗斯人避而不答王耀的问题,他又把锡兵王耀又放回了盒子里。转而去打开那个老旧的柜子,从中又取出来一个手提箱。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耀。”俄罗斯人的语调降了下来,恢复到锡兵伊万原本最熟悉的那个声线。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把手提箱打开了,然后他抱着箱子过来。


戏曲家,和被整齐拆分成板材的那座属于王耀的房子就躺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段形状很奇怪的木条……或者说树枝?与锡兵伊万是被修复出来的不一样,戏曲家被保存得很好,没有泛黄,木头部件没有被腐蚀,金属部件没有生锈,一九五零年王耀是怎样把他带过来的,现在,他就怎样以那样的姿态躺在箱子里。


“您看,我的礼物。”


中卝国人被突然出现的戏曲家和与当年近乎一模一样的场景惊呆了,以至于一时间和之俄罗斯人说话的语气都变成以前那副又热络又尊敬的样子:“……您没扔?”


俄罗斯人的脸上露卝出无奈的神情:“我也没和您说过我扔了,小耀,我只是把他收起来。那您呢,您又是从哪……把这个本来应该距您上千公里的锡兵找回来,还给他接上了一条腿的呢?”


在中卝国人惊愕地和他对视的间隙里,锡兵伊万差点就从箱子里要坐起来了,他看见了什么?是戏曲家,他的戏曲家王耀!可是戏曲家没有睁眼,没有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戏曲家的双手卝交叠搭在身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锡兵觉得忧伤:……戏曲家还在沉睡,并未醒来吗?


中卝国意识体要比锡兵激动多了。该死的,他记得那个戏曲家,还记得他自己把锡兵给扔了,说好的休克疗法呢,说好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忘了以前好多事呢,驴他是吧!


黑发男人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大口长气,又抽起来一整口气:“伊万·布拉金斯基——!你还问起我来了,该是你,你到底是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俄罗斯人耸了耸肩,放弃了用敬称,他的音调又扬了上去,给王耀比了一点手势:“记得,但是不完整……休克疗法不会完全没用。只不过休克疗法是针对什么的,小耀你也知道。总不能连我们之间的事,包括我自己的过去,也给全都休没了吧?”


中卝国意识体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甚至不知道露卝出一个什么表情,嘴角不上不下的,眉头却皱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纠结。他站在那,双手捂了一下脸,又改成一条胳膊挡住眼睛,稍微又等了一会,才把胳膊放下来。他的眼圈还有一点点发红,除此之外,一切和他刚进屋子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好吧,万尼亚,那么,那截木头是什么?”黑发男人问。


俄罗斯人再一次避而不答,抛出来一个新的问题:“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你觉得锡兵和戏曲家相爱吗。”


中卝国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然后哭笑不得:“万尼亚,我是坚定的唯物主卝义者,好歹你曾经也是。他们只是没有生命体征玩偶,怎么来的相爱一说?”


——相爱!


躺着的锡兵在心中无声呐喊,他和戏曲家,他们相爱!


好在俄罗斯人并未气馁,他道:“哎呀……小耀你家里又不是没有神话故事,那我换个问法,要是他们有灵魂,他们是真正的人,你觉得他们相爱吗?”


黑发男人不得不叫自己回忆当年,他想起来两个人偶一直站在一块,还有那天夜里,锡兵的军大衣外套披在了戏曲家身上。如果按照一些他家的一些戏剧或者神话发展,俩人应该是早就芳心暗许私定终身的很般配的一对。


“相爱……吧?”中卝国人却还是不那么笃定地说。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俄罗斯意识体说道。


他突然越过王耀,拿起来锡兵和戏曲家,并着那根奇怪的树枝,往远处一早就点燃的——得庆幸这是个现代化的老房子,它居然还有——壁炉中扔去。


“——!”


王耀还没反应过来,才刚被修复好的锡兵,和刚重见天日的戏曲家,就被丢进了烈火里。



31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卝子他卝妈卝的刚修好的锡兵!”王耀确定自己在头晕脑胀,甚至怀疑心脏停跳了,他脑子发卝热,不管不顾想冲过去把戏曲家和锡兵从壁炉里捞出来,伊万又拦住他。


不管国力怎么样,伊万比他高大了一整个头,还有典型斯拉夫男人壮得像头熊一样的身材,王耀不动真格和他肉卝搏,根本打不过也推不动。


可是,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好不容易修好的锡兵,和伊万存了那么久的戏曲家,怎么说扔就扔火里了!


伊万只是拦住他,这时候他表现出出乎人意料的镇静,甚至于拉了两把椅子,和王耀在壁炉不远处坐下,就看着里头金红色交织的火焰那么燃卝烧。


“你先别激动,小耀,你听我说——”


王耀都快被他气笑了:“我听你说什么?你总不会要告诉那破树枝是霍格沃茨的魔法,你把这俩玩偶丢火里,他们就能变成活生生的人吧!”


伊万点点头,又摇摇头:“严格来说,对了一半……?”


王耀恨不得拿他的白色长围巾把他绞死,当场促成一起外交事卝故。


伊万在他犹如实质性要杀卝人的目光里,轻轻解释道:“戏曲家不是我的礼物,那根树枝和他一起才是……树枝是我找柯克兰要的,一截花楸树的树枝,里芯是一根独角兽的毛,有柯克兰的魔法。就算你找不回来锡兵,今天我也会把戏曲家和树枝一起烧了。”


亚瑟·柯克兰的魔法和独角兽都出现在这里,王耀已经不想再强调自己很唯物了,他的目光堪称费解:“什么意思?”


伊万冲他笑了笑,乖而温柔,像只坐在篝火旁边舒适得要睡着了的白熊:“你看,你以前给我讲过梁祝的故事……两个人死了之后,他们的坟里冒出来一对彩蝶,双双卝飞去。”


他顶着王耀的眼神继续说道:“这个锡兵和戏曲家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呢?当年的新卝婚礼物。可是小耀,就算你现在以个人的名义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不会再结婚,国卝家也不会再结盟。那么它们现在又算什么?我们的‘联合声明’纪卝念品吗?”


……是啊。


王耀现在是不结盟国卝家了。戏曲家和锡兵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什么?缅怀过去?但早在八卝九年,伊万还叫伊利亚的时候,他就说过要“结束过去,开辟未来”。


“况且,”伊万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灵魂,而且真的相爱,那我们分离时做的事,不就是在叫他们成为被卝拆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吗?”


王耀叹口气:“所以那截树枝起到什么作用?”


“他们也会变成……”伊万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柯克兰的意思是相由心生,他觉得这种玩偶就是有灵魂的,如果他们相爱,明天早上在灰烬里我们就会收获两样东西,而锡兵和戏曲家会永远在一起。”


王耀抿紧了嘴唇:“……那要是他们不相爱了呢?”


伊万道:“鉴于戏曲家是漆器,那我恐怕它们就化为一滩溶解了又在地上凝结的锡。”


王耀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反驳伊万说的不唯物,正常情况下它们肯定要融化的。可是……


“只要有两样东西,就证明它们相爱?”王耀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俄罗斯人点了点头。


王耀松卝下那口气,笑道:“好吧,小熊,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



32


伊万凑过来:“不生气了?”


“……你有些话说得还挺有道理,所以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王耀回答。


伊万暧昧地揽过来他的腰,又笑眯眯弯起来眼睛,在背景火炉劈啪作响里,愉悦道:“那正好!今天又是拍照又是发声明,也已经很晚了。所以我们该睡觉啦!虽然小耀今天说自己累成狗了,但是我——”


王耀开始脸红,然后推他,当然没推动:“你什么你,没有你!你都把我锡兵给烧了,现在什么都不许想!”


俄罗斯人和中卝国人又一次身卝体半叠在一起离开了书房。




33


金红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激烈地燃卝烧了起来。壁炉里的火势很大,在锡兵戏曲家和树枝被丢进去的一瞬间,火苗就和催命的恶卝鬼一样,迫不及待地攀附了上来。


借着要烧掉他生命的火光,锡兵伊万终于看到了俄罗斯意识体刚进门时说的照片。


过塑的相片已经被装进了相框里,中卝国人和俄罗斯人西装革履,在相机们的长枪短炮下都露卝出迷人的微笑,他们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握着对方的手。他们肩膀靠着肩膀,脑袋微微歪向对方。


这个相框旁边,是六十四年卝前那张“结婚照”,它也没被伊万毁掉,只是已经完全泛黄,成为了历卝史,被摆在了桌子靠后的角落里。


两个人的笑却在六十四年里,从未变换。




这其实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伊万握着手中的步卝枪,这样想到。


他难得会赞同俄罗斯意识体的说法。若他和王耀还摆在那个桌子上,以后夜里虽然还能相见,但若又有一日,还发生几十年卝前的事,他们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就日复一日在这种头上悬挂着达摩克里斯之剑的紧张里,惶惶乎不可终日吗?


他是最最坚定的锡兵,坚持过了卫国战争,坚持过了苏联解卝体,坚持到了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爱人,尽管对方此时正在沉睡,他情愿拥卝抱着爱人,在他诞生时第一眼就看到的金红色的火光里,让爱燃卝烧成灰烬再重生。


“万尼亚。”


伊万刚要转过身躯抱着爱人赴死,那个他最最熟悉的、在梦中卝出现过的声音又来了。


伊万一动都不敢动,周围尽是热烈的火焰,他的大衣、他的围巾,以至于他自己,都热得要开始融化。可是那双手拍到他的后背时,伊万鼻头一酸,不可置信地转身。


昔日是梦境,而今终于成了现实。


足以将他们都毁灭的火光冲天里,王耀穿着那件红色镶金边的长衫,面庞圆卝润健康,对他微笑。他的微笑如伊万梦中一般明朗艳卝丽,胜过周遭金红交织的火焰。


伊万说不出话,瞪大了眼睛,他抛开手中的步卝枪,上前一步。


戏曲家对着他伸出手。


“耀……王耀!”伊万紫水晶一样的眼里还是流下了眼泪,他缓缓握住了王耀的手。


被和他们一起丢进来的那根树枝在此刻微微发光,二人在花楸树枝的魔法中,灼卝热感消失了,春意盎然的和煦微风里,伊万融化了的围巾和外套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步卝枪消失不见,但伊万觉得自己也再也用不上了。


火焰最金色的焰心中卝出现了一个拱形的洞,足足可供四五个人并排通卝过,像婚礼时要通卝过的那道拱形的大门一样。


在洞的另一边,是一座石头做的白桥,桥上是红色的厚毯,桥下荡漾的绿波能映出他们的倒影……


伊万看到橙色的气球飞上天空,巨大的鲜花篮摆在中卝央的广卝场上,宏伟的雕塑屹立在远方,晴空飞过的白鸽一瞬间了无踪迹,簇拥在广卝场的人群在桥的另一边在冲他们招手。


“万尼亚!你们快过来!”伊万听见冬妮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你的心上人都到啦,今天要邀请他跳交际舞呀——”


戏曲家冲着伊万露卝出一个揶揄的笑,他自然地、笑吟吟地挽住了伊万的胳膊,“小熊,大家在那边等着我们呢,我们快过去吧?”


伊万于是也挽住他的,像只真正可爱的熊一样笑了。


“我们走。”锡兵说。


火焰在他们的身后再一次燃卝烧,封住了拱形的桥。




34


转天,洗漱完的中卝国人和俄罗斯人争先恐后地跑来打开书房的门。生机勃勃的五月是不冷的,王耀穿着的熊猫睡衣领口大敞着,上面露卝出几个因为熊的占有欲而有点发青发紫的吻痕,他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俄罗斯人则穿同款的北极熊情卝侣睡衣,后颈有几道被抓出来的血痕。


两个人先一人一边把床帘拉开,在阳光刚开始往书房里播撒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跑到壁炉前开始拿卷起来的纸棒扒拉炉灰。


“哈!”伊万扒得更快一些,他眼疾手快,在壁炉里先发现了两个小孩拳头大的锡块,不是一滩,而是看起来有点形状的那种。


王耀道:“哟。”


两件东西呢!伊万对王耀露卝出来一个那样子的眼神,表情非常幼稚:“万尼亚先发现的——我就说他们是相爱的吧!而且都说了柯克兰那根树枝是万尼亚用大价钱拿私房钱换的,怎么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诶?”


两个锡块打着滚被纸筒扒拉出来,顺着壁炉滚到地上,还溅起来一些炉灰渣。伊万不嫌弃它们上头沾着很多炉灰,还烧得有点发黑,用手把它们拿了起来。出乎二人意料的事情出现了:这是两颗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桃心形状的锡块,其中一颗的表面上镶嵌着一颗陶瓷做的心,另一颗表面上,镶嵌着一颗金色的星星。


二人都感到大为震撼,不过伊万震撼的是那颗凭空出现的陶瓷心;王耀震撼的则是锡块居然在没人作用的情况下,自己分成了两颗桃心,还分别包裹了星星和陶瓷。


那颗星星是以前锡兵身上的同款,他们以锡兵的名义送给了戏曲家一颗,挂在戏曲家身上的。这点他们显然都知道。


但是。


“这个陶瓷的心是怎么回事?”伊万问。


王耀有些愉悦了:“笨熊,谁和你说戏曲家就只是个漆器了?”


伊万反应了一会,嘴巴张大,对中卝国的一些工艺美术有点震撼:“……那个人偶他就只有那么一点大啊,你的意思是,漆器里面还有一颗你们用陶瓷做的心?”


王耀露卝出得意的神情:“看来你对他的心,也不是那么的了解嘛。”


伊万愤怒地试图为自己扳回一局:“可是现在一共有三个东西,他们分成两半了,还是非常平均的两份,说明柯克兰的魔法以及我的礼物非常有用!”


王耀语重心长:“错啦!你怎么就不相信化学反应,门捷列夫明明是你家的人才对吧?柯克兰家的魔法才不符合我家的唯物主卝义观呢。这是锡兵送给戏曲家的不锈钢星星,和戏曲家本来就有的陶瓷做的心,它们不和锡互溶——才会是现在这样。”


伊万哼一声,把手上的炉灰往王耀睡衣上抹,被王耀灵活躲过,两个人对视,又都在清晨的朝卝阳里笑起来。


中卝国人又凑过来,从俄罗斯人拿那拿走了一颗锡心:“很不错,‘联合声明’礼物,这颗归我。”


俄罗斯人颠了颠另一颗:“那么这颗万尼亚就留下了。”


王耀笑了,他说:“锡兵送给他的星星。”


伊万也笑了:“戏曲家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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